冠上珠华 第353节

  好!
  好的很!
  他跟着白七爷这么久,帮他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收了多少烂摊子,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简直是荒诞至极。
  他冷笑了一声,拳头攥的死紧,而后看着面前的段老板勉强笑了笑:“是我的不是,是我太蠢了,弄丢了沈小姐,造成此等大错,我责无旁贷。”
  段老板就叹了口气:“大人,来了这么久,你可算是说了句敞亮话了。如今得了你这句话,那可对不住了。”
  徐凤青牙痛,头也一阵阵的扯得生疼,忍了又忍,他沉沉的盯着段老板:“也就是说,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沈耀娘失踪身死的事了?”
  段老板嗯了一声,想必是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便道:“是啊,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京城逃出来的一个花娘,叫做蝶舞的来告诉我的,也是我带着蝶舞去见了马老大,那个蝶舞拿出了能证明沈小姐身份的东西。”
  蝶舞……徐凤青被弄得头昏脑胀有些糊涂,抿了抿唇:“她从京城逃出来?”
  “是啊,说是有人放了她,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来找我。”段老板看着徐凤青叹息:“徐大人聪明一世,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头却犯了这样的糊涂?出了这种事,沈小姐不见了第一天,您便该报给我们知道了,如此,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徐凤青几乎要冷笑三声了。
  白七爷在信里说自己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收拾干净,至于沈耀娘的去处,以后再慢慢商量,实在不行,便说沈耀娘是病亡,总能糊弄过去,可是实际上,白七爷自己也知道沈耀娘的事是纸里包不住火,早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由此还特意把那个能证明沈耀娘身世的蝶舞放出去找段老板。
  如今又抓了鹿儿。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
  他咬牙切齿,撑着桌脚站起来,在屋子里胡乱转了两圈,回过头盯着段老大:“既然是我的错,不知王爷那边要如何处置我?”
  段老板摇了摇头:“如今我们还未接到通知……”徐凤青呵了一声:“那也好,那我的脑袋就暂时留在脖子上,等着你们过来取。”
  他送走了段老板,见海叔进来,便惨然笑了笑:“海叔,不必再去信问了,不是沈海那边动的手,沈海的人得了吩咐,没有动手,这件事,你猜的没错,就是白七爷所为。”
  海叔叹了一声气:“大人,既然这样,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你身上,沈海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你所谓的被推出去当替罪羊总好过被朝廷牵连满门也不成立了。您真想便宜了白七爷和那边?您帮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一旦出事,您就被这样放弃,甚至连一点余地都没给您留,您就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第809章 御状
  一进八月,京城的天气便凉了许多,令人窒息的暑热逐渐散去,金桂飘香,风一吹就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这一年元丰帝到底没能去成避暑行宫,原因也无他,等他忙完了京城这一摊子事,天都已经转凉了。
  可到底是几年都未曾出京了,元丰帝大手一挥,决定既然没能去避暑,干脆就趁着九月去行宫秋围。
  文臣还好,一些勋贵跟武将可都乐翻了天,元丰帝已经许久不曾秋围了,他们这些人的身手反而都成了摆设,换做从前,哪一次秋围不是武将大显身手的时候?如今元丰帝总算是愿意动了,众人都跟着兴高采烈,便是文臣也开始琢磨自己能不能在随扈名单当中,一时人人高兴。
  高平也自然是如此,他是刑部尚书,不管是从圣眷还是身份上来说,随行名单之中也必定有他的名字,这次回了家,他还特意叮嘱了夫人带上最宠爱的几个孩子:“圣上已经说了,五皇子和十一公主并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去,既然他们都去,自然也需要年纪轻的玩伴,这是个好机会。”
  哪怕不能跟公主皇子们玩的好,这也是一个认识人的好机会-----他都想着带儿女去,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从前困在京城,亲事也只能从有限的那些人家里头选,可有限的那些人家又未必有合适的年纪的孩子,如今有一个秋围,家家都带着孩子们去,若是有看对眼的,便能着手打探情形和互相试探心意了,岂不是大好事?
  高夫人也笑了起来,接了高平递过来的衣裳,又伺候他换上了在家里的常服,这才问他:“晚饭是在家里吃罢?”
  跟一般的官员不同,高平向来是个顾家的,人人都知道他若是没事,一般都是要赶回家中陪老人和孩子用饭的。
  可这次高平却摇了摇头:“今天却是得出门一趟,去见老孙去。”
  孙永宁在家里赋闲好一阵子了,又逢他今天生辰,高平跟他既是同僚,又是朋友,自然该去贺一贺的,只是孙永宁并未摆席,也没请客,所以跟好友小聚,也没必要大张旗鼓,跟平常一样就是。
  高夫人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就道:“正好,我给他家的才哥儿寻了几条人参,你带着一道过去吧。”
  两家关系好,高夫人的娘家又出产人参,她自然是记挂着孙文才的病的。
  高平答应了,带上人参正要出门,还没上轿子,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截住他,拦在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大人。
  高平吃了一惊,等到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刑部的侍郎冯浩,就又反应过来肯定是出了事,忙问:“怎么了这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你干什么呢?”
  “出事了!”冯浩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一阵,顾不得解释清楚,就摇头:“大人,快回衙门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高平蹙眉,看了自己手里的人参一眼,终究还是招手唤来管事:“你亲自带着东西去孙大人府上一趟,替我告罪,就说我这里临时有事,不能去贺他的生辰了,等我忙完了,一定亲自去找他赔罪。”
  等到管事的听了吩咐去了,他才示意冯浩:“走吧。”
  冯浩狼狈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大人,我的轿子堵在前面大街上了,过不来,我就自己跑过来的……咱们恐怕还是得换条路去衙门。”
  高平顿时有些错愕:“这是怎么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前面大街还会被堵住?
  他家前头可是正阳大街啊!
  冯浩苦笑了一声:“说起来还跟咱们衙门的事儿有些关系,您去了就知道了,湘潭县县令您记得罢?”
  这自然是记得的,说起来,湘潭县的知县陈冲还是他当初看着吏部侍郎点的空缺呢,哪里有不记得的。
  “他死了!”冯浩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的夫人上京城告状来了,一路从正阳大街跪着到刑部衙门去的,一路上吸引了也不知多少百姓,五城兵马司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强行要驱赶关押,后来犯了众怒……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高平右眼皮猛地一跳。
  朝廷命官无端死在任上,他的夫人又上京城来告状,这可比戏文写的还要精彩。
  他也知道冯浩为什么这么着急了,立即嗯了一声招呼他:“上我的轿子,边走边说!”
  等高平赶到刑部衙门之时,往常因为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轮番值守而格外肃静的刑部衙门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当官的夫人为夫告状,从正阳门大街一路哭诉冤屈一路跪到刑部衙门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回,好容易碰上一回,哪里能忍的住好奇心?早里三层外三层把刑部大门围的水泄不通了。
  以至于高平一下轿子,先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吓了一跳。
  好家伙,多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简直比他审庄王巫蛊案的时候都还要大阵仗。
  这位陈夫人……真是不简单呐!
  冯浩随后从轿子里下来,忙着招呼衙差挤开一条道来,自己护着高平往里走:“事情闹大了,这个陈夫人一路哭到这里,见到轿子就拦,分别拦了元辅大人、次辅大人和平国公的轿子……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先哭一顿委屈,元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百姓围住了,那些百姓纷纷帮陈夫人说话,求情,元辅狼狈的很……”高平眼皮跳了跳,这还没正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倒是被陈夫人先给了这么一通下马威。
  陈夫人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这案子的关注度空前,只怕明天御前都要知道。
  说话间终于已经挤到了前面,高平一眼看见身着素衣,披麻戴孝的端着一块牌位跪在台阶下的女人背影,忍不住先在心里点了点头。
  怪道能引出这么大声势,看这打扮先就让人同情了几分了。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陈夫人?”
  第810章 黄雀
  陈夫人缓缓转过脸来。
  看到她的这一刻,高平也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怜悯----因为哭的太厉害的缘故,陈夫人的眼睛红红,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可怜,加上她如今披麻戴孝,手里还捧着她丈夫的牌位。
  他叹了一口气:“陈夫人,先请起来罢。”
  陈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牌位放在身旁的空地上,随即双手撑地,朝着高平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虽然嘶哑却大声的喊:“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百姓们眼见着她这样可怜凄惨,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帮帮人家吧!”
  “人家官夫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怪可怜的,朝廷管不管啊?!”
  高平面色不变,声音仍旧沉稳:“陈夫人有什么冤屈,既然到了我们刑部,我们自然会秉公查明,陈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请起来罢,有什么事,还是先进衙门再说,如何?”
  陈夫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京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度,谁敢把她的事放在一边漠视不管,或是暗中给她使绊子,只怕自己的官途也差不多就要到头了----百姓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但是众怒难犯,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那能量可就惊人了,当官也要注意官声和影响么。
  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了然。
  陈夫人哽咽难以自已,结结实实的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求大人给我做主!我丈夫湘潭县知县陈冲,因为不肯和人同流合污而被打击报复,我们的女儿被人拐走杀害,我丈夫为给女儿伸冤,写了折子要告状,谁知道折子却中途被人拦截,以至于我丈夫含恨而终!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还有此等贼人一手遮天,甚至在我丈夫死后还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大人给我们伸冤,为我们作主啊!”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跟着陈夫人从正阳大街到这儿来的,也大约知道陈夫人是有很深重的冤屈,可是惨成这样,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听见说是连知县大人的女儿都能被人打击拐走杀害,更是有许多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陈夫人弱质纤纤,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哪里还能忍住胸中的怒气?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的喊着要请高大人为这苦命的夫人作主。
  这一刻,只怕若是高平说个不字,这些围观的百姓都得扑上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若真是按照陈夫人说的这样,那这桩案子可真就是大了去了。
  这桩案子轰动全城,一时连秋围的热度都被盖过去了,如今上人家家里去做客,谁不说上几句陈家的案子,简直就没法儿出门交际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永定伯府里头,汪大太太过来给苏老太太请安,她都忍不住说起陈夫人的这事儿来:“真是骇人听闻,听说陈夫人的女儿被拐走了,陈大人多方寻找之下,查到了咱们京城的……结果查下去,一查了不得,陈大人写了折子进京告状,还状告惠州知府邱楚星,谁知道奏折却被他的上峰也就是莲城知府给截下了……”苏老太太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如今永定伯府也算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存在了,自然多的是渠道接收这些消息,因此汪大太太一说,她便也心有戚戚然的点点头:“是啊,我也听说了,陈夫人是抬着棺材进京的,据说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也的确是破釜沉舟了。”
  一个妇道人家,能为了丈夫孩子抛却一切顾虑,冒着被娘家为难、被上峰恐吓的风险,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赶来京城,又一跪一磕头的跪到刑部大门,光是这份胆气,就足以让人为之动容。
  如今全城中的妇人就没几个不谈论这件事的,汪大太太叹一声气:“当真是听着就让人伤心,听人说,陈夫人说,女儿死了,丈夫也死了,她如今已经将唯一的幼儿妥善安置,再无什么好顾虑的,这一趟进京告状,就是打算了有来无回,若能给丈夫女儿伸冤,她便用棺材安葬丈夫,若是不能,这棺材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葬之处,我听着真是心酸的了不得,怎么就把人逼到这个地步?那些人也真是太骇人听闻,太丧心病狂了!”
  苏邀正在帮着汪悦榕整理线团,见汪悦榕很快便将一团线给卷了起来放在一边,她便轻声问:“够了么?”
  “差不多了。”汪悦榕笑一笑:“给小弟弟缝件衣裳。”
  她说的小弟弟,指的是汪五太太的孩子。
  算一算时间和脚程,此刻苏嵘应当是已经要到云南境内了,在这期间,苏嵘倒是曾送过报平安的信回来,可她仍旧还是心惊胆战的厉害,听见了汪大太太和苏老太太说的这件事,她便是忍不住心有余悸:“这些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这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苏邀见她愁容满面,便轻声安慰她:“没事的,这个世上也不是真的没有公道,公道很快就来了,否则的话,陈夫人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从湖南走的上京城来?”
  汪大太太正好听见,也急忙应和了一声:“是啊是啊,可见这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否则的话,那帮人那么丧心病狂,怎么可能放过陈夫人?可陈夫人还是排除万难到了京城来了,现如今人人都知道这事儿了,我就不信那些人还能蹦达多久,不管怎么样,总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
  陈夫人当然不可能仅凭着她自己就出湖南。
  说得再残忍一些,若不是因为背后有人帮忙,她别说是湖南了,连湘潭县的地界都出不了。
  阮小九感慨的站在花厅里等着苏邀,想着苏邀派了六戒去湖南,他一开始还想不明白苏邀是要做什么,原来苏邀是要做背后的黄雀。
  第811章 狗场
  天气转凉,永定伯府的桂花树金灿灿的,被风一吹便散发出阵阵浓厚的香,阮小九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阶前不一会儿已经铺下了一层薄薄的桂花,像是一层金黄的薄毯,他视线一转,见长廊尽头转过来一截鹅黄色的裙角,不由怔了怔,随即顺着百褶裙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穿着鹅黄色挑线裙子搭着米白色衫子的苏邀,脸上立即便现出笑意来,大声喊了一声:“姑娘!”
  不管苏邀的身份如何变,在他心里,还是那个一眼挑中了他,从此让他的人生改变的那个四姑娘。
  他一面喊着,一面又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是从前那个姑娘,但是又好像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现在的苏邀,看上去比前两年刚来的时候更加从容,像是被擦干净的夜明珠,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这想法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他已经立即垂下了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苏邀没有察觉,径直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了花厅,才坐下,便问他:“六戒的信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阮小九急忙在边上回答,又补充道:“姑娘,六戒说,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段大人已经去过了徐家,沈海那边的压力加上白七爷的背叛,徐凤青已经支撑不住了。”
  支撑不住了的人,通常都是要寻找救命稻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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