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250节
沈老爷再有银子,也得被掏空,怪不得两家铺子被压成了这样的贱价了,沈老爷还是毫不迟疑的要把铺子全都给盘出去,只怕沈家这么多年的祖产加上这些年沈老爷所有的产业,也就只够那六十万两的赔偿。
唐友龙小心翼翼去看苏邀的脸色,他如今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了苏邀手里,也实在是放肆不起来,苦哈哈的笑着道:“您也知道,雷大人位高权重……我们也就是手底下办事的小虾米,他老人家让我们往哪儿冲,我们就得往哪儿冲,这也不是我们真的跟沈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都是废话,苏邀冷冷睁开眼睛:“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唐掌柜也不必这样紧张。这样吧,雷大人不如帮我一个忙?”
唐友龙当即就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摇头摆手的拒绝:“姑娘,您这岂不是要唐某人去死?”
他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了,若是不帮苏邀,如同苏邀说的,他走出这道门也得被挫骨扬灰,可他若是帮了苏邀……那左右也一样是个死字。
这两边他都能不能选啊!
苏邀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根本没有给唐友龙讨价还价的余地:“路就避在唐掌柜前面,唐掌柜,你私吞那么多银子,聚财敛财这些都还或许有的救,几十条人命却不会再复生了。你不如再好好想想,跟我合作,或许,我保得住你呢?”
若不是场合不对,唐掌柜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了。保得住?真是小姑娘的天真念头……他在心里这样想,却又忽然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他想到了关于苏邀的那个传言。
苏邀是皇长孙的人。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苏邀的意思,也是皇长孙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就听见苏邀似笑非笑的出声催促:“唐掌柜,庄王府倒台之前,谁能想得到呢?您说是不是?”
夕阳罩在小楼上,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唐掌柜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看了一眼迎上来的伙计,点了点头:“走吧!”
他加快了步子,活似身后有鬼在追着似地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阮小九看着马车消失才放下窗子,转过头看着苏邀:“姑娘,他会不会转过头出卖我们?”
“我猜,他不会。”苏邀无所谓的将手里的冷茶倒在了边上的盆栽里,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商人逐利,这是他们的本性,你让陈东跟他跟紧一些,若是他敢有别的动作……”唐友龙倒是想有别的动作,可他实在没那个胆子,苏邀手里捏着他的那些个把柄,连上头都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苏邀从哪儿知道的,思来想去,觉得无非也就是一个地方-----锦衣卫。
沾染上了锦衣卫,他哪里还敢动歪念头,当天就先按照苏邀所说的,去了雷大人府上。
按理来说,像是他这等商人,是绝对登不了雷家的门的,大周官场几大忌讳,其中就有一样是忌讳官商勾结,一旦被发现,那不管是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他是给雷家办事的,早就已经乘着雷家的东风捐了官儿,也配的上踏进雷家门槛了。
来了多少遭了,可每每踏进官邸,他还是难免束手束脚,在茶水房等了一会儿,听见小厮来请,才急忙跟着七绕八绕的到了一处敞轩。
敞轩三面环水,只有一道白桥通往其中,如今已经把所有的槅扇都给下了,一眼就能看清里头的布置。唐友龙已经走的熟门熟路,手脚轻快的进了敞轩,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大人,笑眯眯的捧上了一只匣子:“成了!”
雷云睥睨一眼,手下自然有人飞快的来接了匣子递过去,他便擦了手接过来,一眼看见里头一沓厚厚的银票,不由得眼皮跳了跳,脸上也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看来沈家当年在晋地可是发了不小的财,瞧瞧,六十万两银子呢,放在哪个县哪个府也得宰杀几个大户了,他竟然也拿出来了!”
唐友龙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看着雷云随意的盖上了盖子去侍弄一盆兰花,就附和道:“是,这样轻巧就把六十万两拿出来了,可见是还没榨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说他当年还是在晋地走私过的,那地方沾染上这个生意,哪儿能少的了银子花销?这回他为了凑银子,拿了不少古玩字画出来卖,我听他家的朝奉透露,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宝贝……”雷云挑了挑眉。
这世上没人不爱银子,再说,痛打落水狗向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什么宝贝?”
“金缕玉衣。”见雷云猛地回过头来,唐友龙下意识的要垂眼,又急忙忍住了,面色如常的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当初沈家那位万户侯传下来的,家传之宝…是当年废帝的陪葬……”谁都知道前朝废帝荒淫无度,人还未死,就急着搜罗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第559章 一百五十八原因
雷云都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对唐友龙随意吩咐:“想个法子,这东西,他们留着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我来替他们保管。”
当官当到这个地步,尤其是在号称大周钱袋子的户部当侍郎,雷云不差什么银子了,但是古董字画这些东西,却是他的心头好。
金缕玉衣…光是听一听,就能令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沈家怎么配得上?
唐掌柜顿时面上有了难色:“大人,怕是有难处……人已经被逼的山穷水尽了,若是再动手,是不是……”雷云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唐友龙苦笑:“倒也不是怕,就是苏家到底是沈家的仰仗……若是咱们逼的太急了,我是怕惹得苏家疑心……”“怕什么。”雷云嗤笑一声:“过不了几天,苏家也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唐友龙顿时面皮一抖,想到了苏邀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语速越快越快:“大人,您也知道我老唐怕事儿,这样,您给我个明白话,苏家若是真的能完蛋,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沈家有那么一位老祖宗,只怕是这金缕玉衣也不算什么,好东西还多着呢,我通通给您整来!”
“去你娘的!”雷云踹了他一脚,脸上却并没什么怒气:“你这厮是油锅里的钱也要捞上来花花,能全都给我整来?”骂完了,却还是漏了个口风:“放心大胆的去做,就算苏家插手,背后倚仗的无非就是皇长孙,可皇长孙如今只怕有的烦了,哪里还有空理会他们。”
唐友龙心里突的跳了一下,面上却忙不迭的露出笑意来:“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您放心,老唐我怎么也得把那玩意儿给您弄过来。”
雷云摆了摆手,懒得再说,唐友龙就小心翼翼退出来,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好半响才苦笑了一声,钻进马车吩咐:“回家。”
在家里呆了一夜,他仍旧跟寻常一般盘查了一遍铺子,而后才去自家铺子隔壁的海味楼要了一间包间吃早饭,才进门不久,虾肉包子上了桌,门也跟着被打开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来,笑着招呼了他一句:“哟,唐掌柜,吃上了?”
唐友龙连忙站起来:“阮小哥儿,快请坐。”
“坐就不必了,我们姑娘让我们问问,唐掌柜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阮小九笑眯眯的看着他,显然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昨儿您走了一趟雷家,收获不小吧?”
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严严实实的,唐掌柜心中胆寒之余也清楚的很,这是苏邀给的下马威和警告,他苦笑了一下,道:“已经按照苏姑娘的吩咐,把金缕玉衣的事儿跟他说了,他让我用尽一切办法,务必要把东西弄到手。”
又把雷云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阮小九回去就跟苏邀仔细禀报,苏邀挑了挑眉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苏嵘,轻声道:“大哥,是不是有些熟悉?”
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和办事的套路都差不多,一般来说,这边在对你做小动作的时候,那边一定是酝酿着大事的。
这些次数下来,他们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如果说沈家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那么就是说,他们背后还另外酝酿着更大的计划,这才会认定苏家甚至是皇长孙都无暇抽身顾及沈家,能让雷云这么笃定的……苏嵘没过一会儿就道:“最近数来数去,除了因为雪灾冻死四千余人还强压下去的安徽巡抚一事,如果说还有什么大事,而且是跟我们也能扯上关系的,那就是胡建邦的事儿了。”
胡建邦听说是在驿馆里头闹了事,把去查案问话的大理寺的人都给打了,事情闹的极大,贺太太听见这个名字还要皱一皱眉,没有半点提起族人的喜悦感,只是冷然道:“从前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是一个糊涂人罢了,他的事不要管。”
苏家兄妹这才知道这位在京城如今出了名的胡建邦竟然还是先胡皇后的族人。
贺太太说没有关系,不要管他的事儿,但是凭他的身份,就不能让人不多想,苏邀跟苏嵘两人早已经着人去打听胡建邦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如今听见唐友龙透露的消息,哪里还会存什么侥幸的心思?
“他们难道是想从胡建邦的事儿下手给我们设套?”苏嵘目光清亮的将大家的关系和交集都梳理了一遍:“可我们从来都没什么关系,甚至素不相识,就算是他是先胡皇后的族人,又能怎么样?”
连萧恒都不认识他。
他的麻烦得怎么才能引到萧恒跟苏家贺家头上?
苏邀却不这么想,她如今已经摸到一点儿设局之人的套路,坐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去见一见外祖母,事情只怕就是应验在这个胡建邦身上。”她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苏嵘:“大哥,我干爹那边的事儿,就要劳烦你多帮忙了,金缕玉衣,一定要到雷云手里。”
苏嵘笑了一声,让她放心:“放心吧,至于世伯,我会让人沿途跟着,绝不会让他们有什么闪失的。”
他办事,苏邀当然是信得过的,笑了笑转头果然去找了贺太太。
贺太太正在跟贺二奶奶商议送给汪悦榕的添妆,听见说是苏邀来了,欢喜的满脸都是笑意:“快快快,你来看看,这些都是今年的好料子,挑哪些送给纷纷好些?你们年轻姑娘,说得到一块儿去。”
贺二奶奶也笑着招呼她:“幺幺快来坐,吃饭了没有?”
苏邀顺着她的话答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坐下,外头就有贺家的管事媳妇儿急匆匆的进门来:“太太,出事了!大理寺来人送信,说是胡大人,胡大人说要见您!”
贺二奶奶顿时皱了眉头:“什么胡大人?”
苏邀心中却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胡建邦,果然是为了贺家苏家准备的。
贺太太的脸色马上就落了下来,不耐烦的冷斥:“不见!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就说我不在!”
她心情一下子便变得十分恶劣,贺二奶奶立即意识到了,对着苏邀使了个眼色便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厨上准备好了没有。”
管事却很快又去而复返,立在贺太太跟前为难的说:“大理寺的崔大人说,胡大人一直说他已经是胡家唯一的男丁,您也是胡家仅剩的血脉……”贺太太简直厌恶至极的放下了手里的料子,眉眼之间充满了阴霾。
还是苏邀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贺太太触及了外孙女儿笑盈盈的眉眼,才无可奈何的忍下气来:“让他们稍等等,我下午再去。”
作为如今备受元丰帝重视的小姨子,她能退步,大理寺的人也不敢催逼的太紧,很快就走了。
贺太太气的肩背一阵紧绷,好半响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挑选料子了,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最终还是幽幽的叹了一声气:“罢了,我还是去看看那个蠢货到底要说什么。”
按理来说,作为胡家仅剩的一个男人,哪怕只是义子,对于贺太太来说,也应当是意义非凡的,贺太太对他却如此厌恶,苏邀实在有些想不通:“他从前对不住皇后娘娘或是先太子吗?”
贺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望着苏邀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半响之后,才对苏邀苦笑:“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就明白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哪怕贺太太不说,苏邀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了解这个胡大人的,如今贺太太既然自己都这么说,她当然马上就答应下来,吃完了饭便跟着和的太太一道去了驿馆-----如今胡建邦就被关押在这里。
大理寺的寺正崔大人亲自迎出来,请贺太太的马车进去,苦笑道:“贺太太,辛苦您走这一趟了,我们也是被逼无法。”
胡建邦这人的脾气自来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出了名的难缠,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派去养马了,这次人家郑思宇郑大人状告他横行无忌,欺男霸女,逼迫得人家家破人亡,又告他私贩军马,这个罪名可不小。
若是换做别的人沾染上这种事儿,不死也得半残了,大理寺哪里管你那么多,多得是法子治你,让你开口。
可难就难在胡建邦身份微妙,谁不知道他惹人厌,可他偏偏是胡皇后的义子,也是元丰帝的义子了。
这么多年,元丰帝之所以没动他,还不是因为顾及这一点?
都是做官的,大家心里都眼明心亮,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都有一杆秤在,谁也不愿意把胡建邦给逼急了,那就只能好好的问,胡建邦一口咬定要见贺太太,那也只能先把贺太太给请来。
贺太太矜持的点点头:“真是为难崔大人了。”一面已经携着苏邀进了关押胡建邦的小院,冷冷的推开了门。
第560章 一百五十九糊涂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正襟危坐,见了贺太太跟苏邀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对着她们两个端详了一阵,而后对贺太太怒目而视:“小姨,你可是风光了!”
贺太太脸色不变,冷着脸越过了他进了房间,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开了头:“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见了我才说,可以说了。”
胡建邦跟着她进了门,理直气壮的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无视贺太太的冷淡气势汹汹的开口:“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好处就忘记了皇后娘娘的冤屈?当初皇后娘娘对你如同亲生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竟然一点不顾恩情……”苏邀的右眼皮忍不住的跳了跳,有些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那些人把胡建邦千里迢迢弄回来,在他身上做文章,总得有一点把握,而这把握在哪里?
在胡建邦自己。
听这个人说话,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聪明到哪里去的人。
果然,贺太太有些厌烦的皱了皱自己的眉头,冷笑了一声反问胡建邦:“而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应当如何做?”
“您竟然问我这样的话?”胡建邦气愤不已:“他当初这样对待皇后娘娘跟太子太子妃,这难道能被称为明君?!虽说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卑躬屈膝,忘了皇后娘娘的冤枉!何况你竟然还让你的外孙女儿当了县主……”胡建邦痛心疾首。
苏邀却彻底明白贺太太为何对这个族人如此冷淡了。
贺太太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口出狂言,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坐下,才神情木然的重复问了一遍:“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胡建邦慨然摇头:“自然不只是这些,我听说,太子的遗孤已经找到了?”
听见他提起萧恒,贺太太猛然抬起头来,恍若变了一个人,斩钉截铁的看着他:“你要如何寻死,那是你自己的事,不与别人相干!我跟皇长孙并无什么私交,以后也不会有,他是皇后娘娘的孙子没错,可他也是圣上亲孙,你别犯浑!”
胡建邦却破口大骂:“难不成他就心安理得的当他的皇长孙,忘了他父母亲乃至祖母的冤屈!?他既然已经知道身世,怎么不为娘娘翻案!?”
贺太太忍无可忍,站起身下手快准狠的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怒道:“你给我住嘴!”她把胡建邦打了一巴掌,才平息了心中的愤怒,手指抖了半响,重新抬起来指着胡建邦:“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你处理好自己的那些污糟的事就已经是对得住胡家和皇后娘娘了!”
胡建邦睁着两只水牛大的眼睛,气鼓鼓的看着贺太太。
贺太太心口发痛的从屋里出来,一时半会儿都顺不过来气,还是被苏邀轻声喊了一声外祖母,她这才回转过来,苦笑了一声:“边走边说吧。”
到了门口,贺太太跟崔大人打了个招呼,请他务必该如何就如何审,不必顾忌,这才领着苏邀走了。
上了马车,贺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事关当年的事,而且还有许多故事牵扯其中,她一开始不知道如何说,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年姐姐冰天雪地的跳进湖中救了圣上,从此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对孩子十分喜爱,那时候,伺候她的一个侍女被嫁给了圣上的贴身侍卫,最后难产而亡,姐姐便干脆准许另一个侍女把孩子抱回来照顾。”
正在打仗,什么规矩也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是彰显仁德的手段。
胡建邦就是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