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198节
御书房顿时寂静无声。
里头是龙潭虎穴,外头也同样是水深火热,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心里不捏把汗的,自来凡事只要牵扯上巫蛊,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惨祸,有跟宋家交情不错的,更是连手心都滑腻腻的,生怕待会儿真的抬出来宋澈的尸体。
虽然秋天的风拂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冷了,可大家还是都觉得闷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候,随着风吹拂着树叶,高平总算是姗姗来迟,众人立即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高平顾不得这些,气都没有喘匀,跟杨博和许顺等人恭声打了招呼,就侯在外头听召。
夏太监不一时就传他进去,高平理了理衣裳,郑重的进了门。
元丰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看上去情况还好,高平迅速在心中忖度了一番,拜倒在地行礼,元丰帝不大耐烦的让他起来,沉着脸问他:“如何?”
高平不敢耽搁,目不斜视的道:“回禀圣上,白鹤观当年收养宋恒的几个道长已经找到,当年发现宋恒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位道长已经驾鹤西去,还有两位道长在,臣已经将人都带来了,另,还有当年送宋恒到白鹤观的,乃是一个老妪,那个老妪已经死了,但是百般寻访,却查到那个老妪还有一对儿女,如今都是住在白鹤观附近的白家庄的,臣也将他们都带来了。”
宋澈震惊抬头。
元丰帝嗯了一声,也不多加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高平:“赖斌跟那个姓申的又如何?”
高平磕了个头,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却还是恭敬周到的道:“回圣上,经过审问铁璇,已经得到了赖斌的去处,只是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只找到赖斌的尸体,他已经是死了,经过仵作验尸,发现乃是中毒而亡。至于申大夫……并未找到申大夫的下落,可却有庄王府之前给申大夫打下手的一个小童招认,说申大夫曾让他往城外的永定伯府别庄送过一封信,申大夫自那之后便失踪了。”
还牵扯上了苏家,元丰帝表情莫名,喜怒不辨,面色掩映在光晕中,而后他不置可否,只转头看着宋澈,轻声道:“舅舅,你若是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如今还有机会。”
高平显然已经将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宋澈却丝毫无所惧,他大声的道:“圣上!老臣扪心自问,对圣上说的全是真话,并无隐瞒,老臣不怕!”
“好!”元丰帝轻哼了一声:“舅舅可记得自己的话。”
他言罢,不再看他,只是对高平道:“宋恒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高平却并不惊慌,沉着的道:“回禀圣上,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提前就宣召了宋佥事,宋佥事此时正在外头候着。”
提到宋恒,元丰帝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几步,终于露出了脸。
他对于宋恒的感情极为复杂,宋恒还小的时候,大约是刚回府中的那阵子,他听说了这件事,让宋翔宇带着宋恒来见他。
那时候宋恒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见到了他,不但不怕,还掰开宋翔宇的手撒手要他抱。
他自来秉承着抱孙不抱子的原则,加上几个儿子降生的时候他都在打仗,其实并未怎么享受过孩子们的依赖,也不曾好好的体会过一个做父亲的感觉。
宋恒的亲近让他觉得新奇,自此他时常让宋翔宇带着宋恒进宫,直到广平侯府内院起火,宋翔宇带着宋恒去了西北,他才一年见宋恒一次。
可饶是如此,他对宋恒总是有种天然的好感,总觉得看他比看旁人顺眼。
哪怕宋恒回了京城这两年,人人都说宋恒嚣张纨绔,他却只觉得宋恒是高傲倔强,小孩子脾气。
不是没有感情,不仅如此,他对先太子也一样愧疚又怀念。
可是,若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那从前的一切好,就都不怎么好了。
亲近是宋家教的,宋家隐瞒他的身世十数年,培养他到他身边,又布下这么一个局,图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的目光落在宋澈身上,片刻后冷冷牵了牵嘴角,嗯了一声,让高平带白鹤观的那些人进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宋恒的身世。
高平看也不看边上的宋澈,恭敬应是,转身将等候传召的几人带进了御书房。
微风阵阵,相比较起夏天的黏腻暑热,这个天气实在是令人舒爽,丽妃坐在摇椅上,看着底下的宫人将夏天用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扇子都收起来,转过头看向快步进来的庄王,眼睛微眯,轻声问:“如何了?”
她如今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这一点。
庄王嘴角噙笑,坐在了她身边,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道:“放心吧母妃,好戏开场了,证据都是现成的,便是没有证据的地方,儿子也造出了证据,我不信宋家还能脱身。”
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宋家插翅难逃。
第436章 三十五章栽赃
万般都是假的,无所谓。
只要有一样是真的,那就行了,元丰帝不会再追究其他的认识事,被欺骗的愤怒还有这么多年对先后乃至于太子的愧疚,足以让他对宋恒和宋家失去信任。
丽妃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正是神采飞扬的时候,就知道他心中是极为得意的,心思定了定,她问:“没有纰漏吧?”
“不会有。”庄王顾盼神飞:“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宋恒什么广平侯府?
这一次之后都要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只有苏邀和苏家?
当初他想抬举苏邀做侧妃的时候苏家避之不及,苏邀更是连着打了他好几次脸,如今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次的事情过后,苏邀还想给他当侧妃?
哪怕是送上门给他当个丫头,他也嫌她没有资格。
而被庄王如此肖想的苏邀正在陪着贺太太,她垂下眼帘,听完了阮小九的一席话,还没开口,贺二奶奶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了。
一进来看见了苏邀,不知道为什么,贺二奶奶就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的喊了一声娘,就跪在贺太太跟前,哽咽着道:“娘!我家五弟被刺客行刺,现在已经送回家去了,我想回家去看看他。”
贺太太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些事她都已经听阮小九禀报过了,见贺二奶奶如此紧张,她也不阻拦,只是镇定的点头:“你去吧,不必担心家里,带足人手就是。”
婆婆向来是好说话的,贺二奶奶放了一半的心,又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事,这是无妄之灾……”她很担心是因为申大夫的事儿,这阵子京城的风向不对,任是谁也察觉到了。
贺太太很明白儿媳妇的担心,她俯身拍了拍贺二奶奶的手,轻声道:“没事,去吧,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等到贺二奶奶出了门,贺太太回头看着苏邀,沉声道:“好在嵘哥儿及时赶到,庄王可真是够阴毒的,分明他铺下的那个局已经处处足够致人死地,可却还要再把事情弄得更大一点,生怕宋恒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他早料准了,圣上多疑多心,宋恒的身世如何必然会百般查探,也一定会召见晴娘听听晴娘这个素来跟宋恒不对付的姐姐的说法,所以派人刺杀晴娘。晴娘一死,矛头必然指向宋恒杀人灭口,只怕那些刺客少不得身上还得带着宋恒的信物……”贺太太一点一点的分析,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她却反而越能沉得住气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仇人如今已经全都浮出水面,跟多年前甚至都不知道仇人在何处的那种紧张压迫感又不同了,这一次哪怕是死也能死的明明白白。
她早就已经等的太久了。
苏邀静静的听贺太太说完,才伸出手紧紧的握了握她的手,心中又酸又痛,面上却尽力笑着道:“外祖母,我总是陪着您的。”
不管情势如何,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她永远都陪在贺太太身边。
贺太太眼圈微红,至此才终于落下泪来,哽咽着将苏邀搂进怀里:“好孩子,我们一定会赢的,侯爷是极了解圣上的。”
苏邀郑重的说:“是,广平侯是聪明人。”
聪明人广平侯跪在一边,有些狐疑的看着在两个道长说完了话之后抬起头的一对男女,微微皱了皱眉。
元丰帝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阴沉不定的看了一阵,他才问:“你们知道朕找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吧?”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惊恐的趴伏在地上磕头应是。
“你们知道宋恒?”
他的声音在上首响起,虽然低沉但是却带着无限威压,跪在地上的那对中年男女越抖越厉害,却还是战战兢兢的点头:“回圣上的话,知道的……”那个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圣上,小人是无辜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圣上!”
“什么奉命行事?”元丰帝问了一声:“又是奉的谁的命?”
那个女人哭了一声,随即似乎又想到了这是在御前,顿时又死死地忍住了哭声,惶恐的磕头如捣蒜:“圣上,家母乃是姓宋的,是当年太子妃的乳娘,她是奉了太子妃的遗命照顾太孙,而后找到了广平侯世子,听从广平侯世子的命令将孩子放在了白鹤观的……”满室寂静。
一直在边上的宋澈忍无可忍,立即恼怒的冷笑一声,顾不得是在御前:“一派胡言!我说为什么会有什么所谓的身世论传到陛下耳边,原来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什么先太子妃的乳娘,先太子妃的乳娘早就已经随着先太子妃长眠地下,这一点我们宋家当初是有人跟着当地官府去收敛的,怎么又会有所谓的乳娘冒出来?!分明是一派胡言!”
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侯府,我们跟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这样陷害我们?”
他说完,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惊的闭口不言。
那个女人却已经真嚎啕大哭起来:“圣上明鉴,天地良心,我们的娘亲真是先太子妃的乳娘,若是不信,大可请侯府多年的下人来认一认,看看是否还认得我们兄妹,回圣上,当年先太子妃临终托孤,我们娘亲原本是打算带着太孙禀报圣上的,可谁知道却被世子阻止,世子说……”元丰帝沉声问:“说什么?”
“世子说……”那个男人抖抖索索的接过了话题,还害怕的看了宋澈一眼,闭了闭眼睛才道:“世子说,太子的死不寻常,太子是被您贬谪到了山东的,说不得就是您……害死了太子,所以不能将太孙送回宫中,他就,他就让娘亲把孩子放在了白鹤观,而后把孩子当成是他自己的私生子,给带回去抚养了……”
第437章 三十六章心虚
三十六章心虚宋澈忍无可忍,锋利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冷声怒喝:“放你娘的狗屁!你满口胡言!”
他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堆积起来的煞气一下子就将那个女人吓得惊叫了一声,她惊叫完了,哭哭啼啼的连滚带爬离得宋澈远了些,求元丰帝救命。
元丰帝淡淡的看着,看了宋澈一眼:“舅舅先别急,让她说完。”
他看着那个女人,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平静,连声音都放轻了一些:“你好好说,若是真的,朕自然有所主张,若是假的……”他后头的话没说完,但是众人却已经听懂了。
那个女人打了个冷颤,可怜兮兮的应是,就很害怕的看了宋澈一眼,继续说道:“世子毕竟是先太子妃的亲弟,而且太子妃临终之前,也是将太孙托付给了世子爷的,我娘思来想去,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她哽咽了一声,捂住嘴还哭了几句,才紧跟着又道:“我娘跟着他辗转来到京城,将太孙放在白鹤观门口,躲起来等着看到白鹤观有道长出来把人抱进去了……”“简直荒谬绝伦!”宋澈冷笑,理直气壮的反驳:“且不说你那所谓的娘,就只说我儿子那时候可有正经军务,他能带着你娘千里奔驰来京城,先把孩子放在白鹤观,等到两岁了才故意去发现,再来通知我?你把圣上当成三岁小二糊弄?!”
一直在边上默默跪着做鹌鹑状的那个男人正低声道:“侯爷这话说的,我们就不知道了,可这事儿乃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我娘送完了太孙,世子就让我娘收拾包袱走,我娘不肯……她怎么放心的下旧主的骨血?谁知道当天晚上……”他似乎很是痛苦,忍了忍,才抿唇仇恨的道:“当天晚上,我娘住在一户农户家中,深更半夜,竟然有人闯进房中要杀她的性命……”高平瞥了这两人一眼,再看看一直跪着但是显然却只是愤怒多过心虚的宋澈,心中迅速的在分析信息。
元丰帝扬手:“别说这戏废话了,广平侯说的是,这都是你们一家之言,你们可有证据?!”
说到证据,两人来了精神,那个女的忙不迭的扬声喊道:“有的有的,圣上!我娘临死之前还放心不下太孙,说是殿下分明是圣上龙孙,合该认祖归宗的,不能叫殿下一辈子都身份不明,当个人人喊打的外室子……”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情真意切,她哭着道:“太孙殿下右手手臂上方,接进肩膀的地方,有一个褐色的胎记……”高平至此方认真看了这人一眼。
连这一点都知道啊……要么她们说的是真话,要么宋家绝对有内贼。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连宋恒那等地方的胎记都能知道?
果然,元丰帝也转过头去看着宋澈:“舅舅?”
关于这一点,宋澈却着实有些茫然,他啊了一声:“圣上,这胎记不胎记的,老臣倒是不知道。”
元丰帝顿时有些无语,忖度了片刻又问那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么?”
那个女的显然也被宋澈给噎了一下,等到元丰帝发问才反应过来,着急的道:“圣上,殿下应当还有一个护身符!是一个双鱼玉佩,里头有机巧,拨弄一下,就有刻字的!那是太子妃殿下留给殿下的,我娘特意瞒着了世子,只跟他说这是留着防身的,没有记认。”
话说到这里,连高平也有些信了这两人的话了。
主要是,说到也太真了,从人物到地点到时间,再到各处细节,均都对得上,尤其是他们还能说出宋恒身上的胎记,和宋恒身上有信物。
这个是不是真的,也都简单,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元丰帝沉吟一会儿,让夏太监:“宣宋恒。”
宋澈却气的了不得,他上前两步,毫不客气的指出:“圣上,这些人说的头头是道,可说到底,都是她们一家之言,毫无任何佐证,哪怕是胎记这回事,阿恒自小也有奶娘和嬷嬷丫头伺候,他一个男儿,又不是姑娘家,露胳膊的时候不是没有,胎记被人知道又有什么奇异之处?再加上,什么护身符,老臣跟圣上说句实话,他身上有没有护身符我是不知道的,或许有,可我看这些人有备而来,说不得这东西也是他们借机放到阿恒身上的呢?”
那两人急忙喊冤。
元丰帝摆手看了宋澈一眼:“舅舅不必急,是非公道,朕心里有数。”
他这么说,宋澈虽然是有些不甘心,却也还是噤声不再说。
等到外头夏太监禀报了一声,带着宋恒进来,元丰帝就认真又看了宋恒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看宋恒这长相,两只标准的宋家人的桃花眼……宋恒已经上前来给元丰帝请安了,又去给宋澈行礼:“祖父。”
宋澈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丰帝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