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169节
他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茫然的看着汾阳王,张了张嘴,许久才能问的出声:“这……怎么会?”
“是啊!”汾阳王笑了一声,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摊开了天窗说亮话:“徐家想要一劳永逸,把苏家通倭的事儿定死了,顺带再拐到先太子头上,这样哪怕宋恒的身世真的被证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威胁不了王爷。这也是对的,若我是徐家,想要讨好王爷,我也会这么做,做好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问题就在于,徐家失败了,并且还被苏家毫不留情的反将一军。
而且送给了宋家一个天大的好时机。
宋家抓住了这个时机,趁着这次机会,想要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
现在看来,宋家和苏家才是真的深谋远虑,图谋深远。
邵文勋想不通,他的头针扎一样的痛起来,跪在地上怔怔出神。
宋翔宇被行刺……“可现在闹成了什么样,不必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汾阳王快刀斩乱麻,直接干脆的道:“完全反过来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现在徐睿跟徐永鸿就变成了是为了掩盖当年围场案的罪证,所以才要对苏家和宋家赶尽杀绝,所以才会把苏明清逼得去求助赖伟琪,徐家又要杀赖伟琪灭口……”环环相扣,每一个环节都精准的盯死了徐家他们设好的圈套,而且逻辑严密,让徐家无法分说。
徐家现在能辩解吗?
他们一旦辩解,西北那边的勾当就会尽数被拖出来。
而西北那边关乎多少人的利益和身家性命?
别的不说,许老、庄王,甚至他这里……那么徐家就得背下这个黑锅。
邵文勋猛然明白过来,他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魂飞天外:“苏家跟宋家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如此疯狂?!
汾阳王怜悯的看着他,叹了一声气:“这么多年,淳安待你掏心掏肺,你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一家子也跟着得道升天……文勋,谭先生也被找到了,你知道的,谭先生他就是当年在围场诱骗了永定伯的人……”当年的案子势必要掀开重审了。
为了这个会死无数的人,也会牵连出很多不能牵连出来的事。
事到如今,只能做出牺牲取舍。
邵文勋忽然抖得厉害,他明白岳父的意思了-----苏家宋家就是算准了这件事不能深挖,因为当年的案子本来就有冤情,先太子的死本来也是猫腻重重,深挖下去,只会更加的不堪,牵连更广。
庄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现在只能让徐家认下杀苏明清他们的罪名,认下苏明清的指证,也认下谭先生的指证,和对宋翔宇的刺杀……汾阳王和颜悦色的下了结论:“文勋啊,现在得让这件事赶紧止住,你明白吗?”
所以只能有人站出来,跟徐家一起扛下这一切。
邵文勋双眼无神猛地摇头:“不…父王,十几年前,我才多大?我那时候都才跟淳安成亲,我知道什么?再说,就算是您说的那样,那让徐家扛下这一切不就行了吗?让徐睿畏罪自尽,让徐永鸿也畏罪自尽……”汾阳王淡淡的说:“你看,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宋家来势汹汹,怎么是一个你能解决问题的?”
邵文勋猛地抬头,就听见汾阳王又轻声道:“三皇子殿下,从前不是跟你关系一直都不错吗?”
他呆若木鸡。
汾阳王已经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文勋,人固有一死,你还有父母妻儿,还有那么多族亲……”邵文勋是个孝子。
他紧紧攥着拳头,痛苦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野兽的嘶吼。
有人彻夜难寐,也有人稳如泰山,许老仍旧按时按点的打算上床睡觉,房门却被嘭嘭敲响了,他的两个美婢听见外头的叫门声,急忙爬起来给他穿衣服。
许老笑了笑,开门见许崇等在门口,就不急不慢的道:“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嘛,何必如此着急?”
许崇见父亲还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心里就实在是敬服,低声把那边送来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父亲,而后忧心忡忡的道:“就怕三皇子那边不会忍下这口气,要玉石俱焚……”许老就冷冷笑了一声:“玉石俱焚?那也得他还有这个能耐才行,不是从前了,谁都不是傻子,现在是什么风向,还有人看不清楚吗?”
第372章 一百七十一迁怒
京城的天一连晴了大半个月都不见有任何下雨的趋势,眼看着京郊附近好几处地方因为太过干燥而失火,许多人的心也跟这天气一样,燥热难当。
徐家的案子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人遗忘,反而因为另一件事而更加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徐家通倭竟然已经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十几年前就已有之。
这一次之所以疯狂追杀苏明清,也是因为苏明清这一次窥见了他们当年勾结倭寇,收买东瀛浪人竟然刺杀太子的秘密。
刑部上下最近忙的热火朝天,从高平到底下各司的人,全都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
可没有人敢懈怠-----随着孝慈皇后冥诞的来临,元丰帝的脾气越发的暴躁,隐隐有当年孝慈皇后过世之后他疯狂清洗内宫的兆头。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连丽妃娘娘都因为穿戴过于华丽而被元丰帝训斥,斥责她不敬先皇后,轻浮失当。
但凡是有点儿眼色的,都知道元丰帝的怒气是为了什么。
先太子当年差点儿就能回来自辩了,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山东,何其冤枉,何等荒谬。
当年元丰帝为了这事儿,几乎提刀杀了二皇子三皇子,还逼死了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的母妃,后来虽然并没真的要了二三皇子的性命,却也把他们贬成了庶人,可见他的愤怒,如今旧事重提,而且隐隐涉及秘辛,难以想象若是在这个时候查出了真凶,元丰帝的愤怒会何等的毁天灭地。
烈日当空,连风也没有一丝,大家都热的汗流浃背,大街上更没几个人影儿,除了缩在阴影处贪凉的乞丐,朱雀街上空荡荡的。
这样的午后,总是格外容易昏昏欲睡的,乞丐们闭着眼睛正在打瞌睡,却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他们的嗅觉向来是最强的,下意识就意识到了危险,急忙直起了脖子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队人马由远至近,从牌楼处飞马而来,鞭子凌空的爆裂声在大街上回荡,杀气腾腾,乞丐们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悄无声息的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了街角,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阵,才有人惊恐出声:“我的天哪,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刚才……那马背上驮着的是尸体吗?”
朱雀街的石板路上无言的滴了一地的血,那血迹在阳光底下鲜红得耀目。
与此同时,淳安郡主正拼命的敲打着自己的房门,声泪俱下的跟汾阳王求情:“父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文勋!”
才刚感叹过徐家倒霉的淳安郡主没有想到厄运很快就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才从别庄回来没几天,邵文勋就说要去好友家里道贺,从此之后一去不复返。
这么多年来,邵文勋一直是一个极为温柔的丈夫,不管什么情形,从来没有不打一声招呼就外宿过,他当天没回来,淳安郡主就发了慌,让人去邵文勋那个好友那里询问情况。
可派去的人却一无所获的回来,说那边说邵文勋根本没有去过。
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形,淳安郡主一下子不可置信,紧跟着就下意识觉得邵文勋出了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邵文勋竟然会跟苏家那件案子有关。
刑部的人找上门来要拘捕邵文勋,她心中又惊又怕又怒,到了那一刻才知道,徐家所做的一切,都跟邵文勋脱不了关系。
她不想相信,但是高平带来的那些证据无一不证实了他的话。
邵文勋虽然是郡马,但是俸禄有限,可邵文勋却能在家乡田连阡陌,哪怕是之前因为秦家的事儿暴露过的他父亲囤地的事儿,竟然还只是冰山一角。
刑部带来的证据里头,邵文勋所拥有的那些田庄地契,那些赌坊酒楼,是连淳安郡主看了也要咋舌的地步。
当十辈子的郡马,邵文勋也不可能攒下这些东西。
她张着嘴巴,无法想像自己的枕边人竟然能瞒着她做下这么多事。
刑部的海榜文书很快就发了下去,她也是到那一刻才明白,邵文勋哪里是去什么道贺,他分明是逃了。
不管汾阳王府是不是会被他所做下的恶事牵连,不管她跟孩子们是不是会因为这件事而身败名裂。
他抛下了她们,跑了。
可是咬牙切齿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淳安郡主从暴跳如雷从恼怒失望再到伤心痛苦,最后竟然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今天在听见邵文勋已经被京营那边的人抓住之后,更是终于被逼的下定了决心-----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邵文勋去死。
女儿的哭声撕心裂肺,汾阳王却不为所动,他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道:“傻孩子,眼下我能救谁?先太子的死在圣上心里向来是一个死结,若是真相一直石沉大海也就罢了。可现在纸包不住火,徐家十几年前就跟程家一道陷害了永定伯府,害死了永定伯,又勾结倭寇,竟然在登州对太子痛下杀手……”这些都是刑部从徐家父子那里审出来的,徐家又供出了同谋是邵文勋。
听见淳安郡主的哭声渐止,汾阳王又叹了口气:“邵文勋一声不吭的潜逃,可见刑部得到的信息确实可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还指望我为他求情帮他脱身?我们王府能否自保还是两说啊!”
淳安郡主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慌,她满脸泪痕的顺着门滑坐地上,也顾不得向来引以为傲的优雅了,像个孩子似地痛哭失声。
所以邵文勋跟徐家是真的因为苏明清发现了他们多年前就勾结倭寇的证据,所以对苏明清痛下杀手?
可是……淳安郡主痛苦的同时又觉得愤怒,她不可避免的甚至开始怨恨苏家。
为什么苏家就这么多事?
为什么苏家要去得罪徐家,为什么苏明清要查到当年徐家做过的事?
如果苏家一开始就没了,那么今天的事就都不会发生,邵文勋也不会从郡马沦落成阶下囚还生死未卜。
夜幕拉开,她的目光也漆黑如这夜色。
第373章 一百七十二吞噬
邵文勋落网的消息很快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一直都对此事格外关切的汪家直到这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
汪大太太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匣子里的一套十二只美轮美奂的钗,好半响,才轻轻的将盒子给盖上了。
汪悦榕回过头来询问的望着她:“娘,这次庞家的宴席还开的成吗?”
“大抵是开不成了。”汪大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唏嘘了一阵:“京城最近出了这么多事,说上一声风云变幻也不为过,还要出更多事的,这个节骨眼上,庞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办宴会了。”
汪悦榕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捏着一只华美的镂空金丝攒珠钗晃了晃,轻声问:“那苏家是不是从此以后就没事了?”
汪大太太目光动了动,最终并未回答。
等到傍晚汪大老爷回来了,汪大太太才去焦急的问丈夫:“如何,外头有定论了吗?审出什么来了没有?”
汪大老爷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样关心国事了?”
“什么国事?”汪大太太伸手接了他的衣裳,忍不住就嗔怪的哼了一声:“我是为着什么担心您还不知道吗?别的不说,咱们家五弟妹就是宋家嫡女……当年的事情若真是有猫腻,那太子妃岂不是更加冤枉?太子妃那时候原本都快临盆了的……”女人总是更能共情他人的。
想一想那个时候太子妃的艰难,汪大太太心中就忍不住叹息。
汪大老爷就叹了一声气,洗了手坐在桌边,看一眼桌上摆着的点心,最终拿了一块绿豆糕起来,一面道:“现在正查着呢,高大人最近每天都早出晚归,眼看着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了,苏明清的师爷交出了那个谭先生勾结倭寇的亲笔信……”见汪大太太全神贯注的听,汪大老爷顿一顿,才又道:“什么谭先生,那是太子府的詹事,可你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是三皇子收揽的人,还是三皇子的连襟呢!”
怪不得会在那个时候背叛太子了。
围场案里就是谭先生利用太子的信任,两头传假消息,骗太子说元丰帝遇险,以至于太子那边召集兵马去救驾,结果却成了说不清的事儿。
如今谭先生身份被揭穿,当年的事到底是如何,都不必太子再自辩了。
苏家到底是不是冤枉,如今也不言而喻。
笼罩在苏家头上十几年的阴影一朝散开。
汪大太太忍不住感叹:“苏老太太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苏家的好日子要来了。”汪大老爷也并不讳言的直话直说:“原本圣上就因为当年的事隐隐愧疚,如今被证实了苏家是冤枉的,这愧疚就更深一层,不仅如此,贺大老爷那也是为了保护太子而死的呢,他是力战到了最后一刻……”随着太子的冤屈被洗清,这些之前一直亲近太子的人可不就是如同大浪淘沙,被试出了真金汪大太太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邵文勋的年纪也对不上吧?十几年前,他就能勾结三皇子了?”
“这谁说的准呢?”汪大老爷淡淡噙着一抹笑:“也或许是徐家后头才收买拉拢的邵文勋,为的就是拉拢汾阳王,多一层保障呢?”
他摇了摇头:“到底事情如何,还得刑部那边的卷宗才能说的清楚,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你也大可放心了,咱们家不会因为跟苏家贺家关系亲近而出事。”
汪大太太得了准话,点点头,想了想就道:“我明天往苏家去看看情形吧,也不知道苏大少爷的病看的如何了。”
跟外头的喧嚣不同,苏家上下一片沉寂。
不管外头闹的多厉害,苏家始终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紧闭门户的过日子。
二老爷跟苏桉的死讯传开,苏二太太痛苦了一阵,可很快就没有功夫再痛苦了-----苏老太太把六姑娘苏杏恬跟九少爷苏征都接走了,不许她再接触孩子。
苏二太太暴躁的了不得,可温妈妈消失的无影无踪,吴妈妈是个应声虫,她连二房的门都出不去,闹了几次过后,苏邀来过一次,只是淡淡的问了她一句话:“二婶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梦见过小八?听小六儿说,小八曾经跟您说过的,他死了以后,不要再跟对他那样对待小六儿跟小九了,二婶做到了吗?”
苏二太太噤若寒蝉。
苏邀也不跟她多说废话,只是又轻描淡写的道:“二叔已经死了,二婶娘家是个什么情形想必您自己比我要清楚,若您不再是苏家二太太了,您的娘家还是娘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