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167节

  可自己呢?
  五皇子十分的不明白,他看着自己母亲美丽的脸庞,微微有些疑惑。
  难道母妃跟外祖父一家就真的毫无所求?
  “真是个傻孩子。”庞贵妃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就垂下头看了看自己酸梅汤当中漂浮的桂花,轻描淡写的道:“你这分明就是纯善,怎么叫做废物?”
  她不等五皇子反驳,一双极为妩媚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就盯紧了他,而后问:“你是在跟你四哥比?”
  五皇子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在母亲跟前说了真话:“母妃,我为何不能跟四哥比?难道我就不是父皇的儿子?”
  不管是母族还是自身跟父皇的感情,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就不如庄王。
  而且庄王跟他之间的年龄差的太大了,他们之间并没什么感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需要在这个哥哥手底下吃饭活着的话,想必不会多么如意。
  没想到五皇子会这么说,庞贵妃有些诧异的看他,而后竟然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她很欣慰的笑起来,随即就又严肃了脸色:“你知道这些,怎么还能说是傻?”顿了顿,庞贵妃就又道:“哪怕你不跟人家比,生在我肚子里,也避免不了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从去年的漕运一案开始,庄王那边就处心积虑的想要对付你舅舅,这些事儿也不是头一遭了。”
  五皇子听的色变,他从来没听庞贵妃说起过这些。
  可庞贵妃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可你跟你四哥不同,你四哥要争要抢要出头,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在老二老三出事之后最年长的皇子,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开府当了王爷,总是得立下些功绩才能吸引人追随的。”
  否则只长年纪不长能力的废物,还要他干什么?
  五皇子似懂非懂,茫然看了庞贵妃一眼。
  “他急是好事,他越是急躁,就越是容易出事。”庞贵妃打量着自己纤细白腻的手,微微牵了牵嘴角:“你看,在他的对比下,你这个儿子是多么的纯澈坦诚?”
  五皇子恍然大悟。
  而庞贵妃已然端着酸梅汤垂下了眼帘:“小五,你已经知道要争了,这很好。那你接下来就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才知道这平静底下,蕴藏着多大的风暴。”
  下了一夜的雨,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炫耀夺目,徐永鸿却根本无心欣赏,他跟在小内侍身后进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努力保持着镇定。
  夏公公正站在廊下,见了他来,还是跟从前一样,八风不动的笑一笑,请他进去。
  想从这些老狐狸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那比登天还难,徐永鸿心知肚明,干脆把心一横,就直接进了御书房。
  元丰帝正在隔间那边书桌旁坐着,他不敢多看,疾步朝前走了一段,就猛地在那座紫金四脚麒麟瑞兽香炉跟前跪了下去,口称万岁。
  书房里寂静无声,他也不敢抬头,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已经将后背浸湿了,才听见元丰帝淡淡的叫了声起。
  徐永鸿心里七上八下,昨夜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个圈套,按理来说今天应当是狂风暴雨才是,可现在他进来,却只觉得宁静,仿佛元丰帝就只是跟从前无数次那样,想到什么事召他进来君臣之间闲聊几句。
  越是这样的宁静,他心里就越是不平静,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这片刻的安宁。
  果然,没过多久,元丰帝在上首说了一句:“昨天夜里,景山的钟楼塌了,你知道吧?”
  ……果然是因为此事!
  徐永鸿脱冠除带,毫不迟疑的再一次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他能察觉到元丰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那目光如芒在背,刺得他几乎皮开肉绽。
  短暂的沉默过后,元丰帝就淡淡的道:“都进来!”
  徐永鸿闭了闭眼睛。
  门被打开,首辅杨博、次辅许顺和礼部尚书岑荣辉并刑部尚书高平等人鱼贯而入,随后才是魏大人跟徐睿,他们都是被捆着的,形容狼狈,此刻被宋恒押着进来,跪在地上趴伏着,面色惨白。
  人都到齐了,元丰帝就问徐永鸿:“杀苏明清跟苏桉是你们所为?”
  分明他的语气轻缓,但是听在徐永鸿耳里,却无异于是惊雷,他手心出汗,心中经过这段时间,已经下定了决心,趴伏在地上重重的拜了下去:“圣上明察,臣惶恐!”
  “惶恐?”元丰帝冷笑一声,忽而抄起边上的奏折重重扔在了徐永鸿面前:“你惶恐?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昨夜苏家死了七人,钟楼倒塌又压死了几名工匠,你如此胡作非为,还敢说自己惶恐?!”
  元丰帝一发怒,几个阁老都噤了声。
  谁都知道这位主儿是个狠角色,自己就是从刀枪剑雨当中走出来的,元丰帝其实极为敏锐多疑,暴躁易怒,谁都保不齐他下一瞬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睿跟魏大人都面无人色,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徐永鸿也浑身发凉,好几次试图伸手去把那奏折捡起来,却都没能捡的起来,等到终于拿起来扫了一眼,他就面色灰白的趴下去,万念俱灰的道:“臣死罪!”
  第368章 一百六十七风急(求月票)
  那是苏明清的辩折,折子上说,他之所以在漳州境内失踪,并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畏罪潜逃,而是因为发现了当地卫所有人私自串联倭寇,泄漏机密,导致百姓大批被俘被杀。
  他一路被追杀堵截,好不容易托庇于赖伟琪,想要面圣,陈述冤屈。
  可这冤屈是一辈子都不能洗清的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徐永鸿吞了一口口水,口干舌燥,唇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他们设计给苏家人钻的圈套,最后完完整整的套在了他们自己头上,而且如此天衣无缝,人证物证俱全。
  苏家好心机!
  主要是他连辩白都无从辩白。
  他能说什么?
  他难道要说不是真的,苏明清不可能写过这封密折,苏明清其实根本是来指证苏家通倭的?
  还是他要说他们根本没杀苏明清,苏明清是苏家联合了赖伟琪自己杀的?!
  苏家!
  “你是死罪!”元丰帝手里抄起一方砚台朝着跪着端端正正的徐永鸿砸了过去,顿时把徐永鸿给砸的头破血流:“胡作非为,眼高于顶!这,就是跟着朕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好臣子!”
  苍老的龙也是龙,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徐睿惊恐不已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的被恐惧摄住了,如果不是因为堵了嘴,他此时大约已经要痛哭出声。
  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徐永鸿的告罪声回荡在房中,他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从头上低落在地板上,沉痛的张了张嘴。
  这辈子,他见惯了风雨,上阵杀敌无数,这条路一点点走到如今,不容易。
  可崩塌也是在转眼之间罢了。
  闭了闭眼睛,徐永鸿已经知道等着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
  元丰帝已经冷声喊了一声:“高平!”
  刑部尚书高平急忙出列,恭声应是。
  “此案由你来审!”元丰帝眉眼沉沉,看着趴伏在地上的众多脑袋,冷冷一笑:“凡事涉事之人,若有一个逃脱,你提头来见朕!”
  高平心中惊跳,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牵涉通倭大罪,而且还涉及了侯府伯府,死了一个知府,光是京城昨晚就是七条人命……这么大的案子,肯定牵涉无数人。
  一个徐永鸿就到头了?绝不可能。
  元丰帝也肯定清楚这一点,可元丰帝仍旧点了他的名要他来审,说明这一次也的确是动了真怒,他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不好接,可眼下却也不得不接,因此不得不跪了下来道:“臣领旨!只是……”他犹豫片刻,才恳切的对元丰帝又道:“圣上,此案牵涉甚广,臣一人怕是不能担此重任,不知道圣上能否另外指派能人监督微臣?”
  这么大的案子,便是三司会审,那也是完全够得着的了。
  元丰帝哼了一声,目光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淡淡道:“你主审,让汾阳王监审。”
  高平重重的应是。
  阳光万丈,可众人的心情却并不如这太阳一样好,等到许老回了内阁之际,已经听说了魏涛畏罪自尽的消息。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诧异。
  魏涛可是被宋恒抓了的,今天他是没那个资格,否则也得来御前露个脸。
  在宋恒手底下,竟然也能死的成。
  许老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面色凝重的在心里骂了一声。
  真是邪性,分明都已经算计的如此周密了,可事情竟然还是出了差错,而且是这么大的差错。
  这下子……他看了一眼高平,挑了挑眉就问:“你打算怎么审?”
  高平正拿着那份苏明清的辩折在手里看,一面看一面皱眉,听见许老问话,他百忙当中抬起头来,苦哈哈的笑了一声摇头:“许老,您说我能怎么审?圣上已经发话了,自然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了。”
  惊动了元丰帝,而且还是专门耳提面命的让他要把案子查清楚,他若是敢弄鬼,只怕脑袋头一个落地。
  今天徐永鸿没当场就死,那是因为元丰帝憋着一口气呢,否则凭元丰帝早年的脾气,十个徐永鸿也死透了。
  许老就不再说,只是笑了笑道:“任重道远啊!”
  他一天都照常在宫中当值,等到傍晚才出了宫,回了自己家。
  许宅位于皇城东边,他一进门,先看见自家的那道回形大影壁,放在从前,他每每回家,总是要驻足看看的,毕竟这影壁上头镶嵌了前朝画家徐星的名作。
  可今天他毫无心情,直奔书房。
  书房当中,他的儿子已经早早的等着了,一见了他就急忙站起来,神情焦虑的喊了一声父亲。
  许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坐在了书桌后头,而后半响,忽然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桌子上的纸张都被拍的震了震,许老这一天积攒下来的怒气终于尽数爆发,他恼怒的骂了一声:“废物!全都是废物!”
  布置了这么久,从福建一直到京城,动用了这么多的人脉,就为了布下这么一个局,好把苏家宋家网罗其中。
  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最后竟然被人反将一军!
  更要命的是,现在徐永鸿他们还尽数陷落在其中,元丰帝虎视眈眈,高平根本什么都不敢做,只会尽心尽力的去审,这么一审,那得露出多少东西来?
  先不说别的,苏明清列出来的那张名单里头,福建那些人遭殃,他们会说出什么?!
  这都是不敢想的事。
  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许老向来是笑呵呵的,外人都口称他是笑面佛,可见他是何等的慈和,可现在他凶相毕露,完全跟平时是两个人。
  连他的儿子许崇也有些心中惴惴,很不安的道:“爹,您先别生气,事已至此,动怒无益,还是要先想法子啊!”
  徐家眼看着是陷进去摘不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摆平这件事,把自家抽出来,否则的话,一旦被波及,只怕许家也就是下一个徐家了。
  许顺还是重重再锤了一下桌子。
  第369章 一百六十八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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