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77节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双蒙着水汽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空洞地望着王隽,仿佛完全听不懂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破碎的单音,“……你说什么?”
  王隽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但他没有丝毫回避,迎着崔韫枝难以置信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残酷的请求,一字不差地、更加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殿下,臣恳请殿下……为了大陈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否……返回昆戈,和亲?”
  和亲……昆戈……
  崔韫枝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毒针一般,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脸上的震惊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碎裂的、无法置信的痛苦。
  那双刚刚还盈满重逢泪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本就虚浮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踩在云端,摇摇欲坠,“你骗我……王隽……你在骗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哭腔,“父皇……父皇怎么会答应?!他怎么会……”
  “殿下!”王隽看着崔韫枝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头剧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她。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
  崔韫枝像是被彻底击垮的堤坝,积蓄已久的恐惧、悲伤、绝望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决堤。
  她猛地扑进王隽的怀里,不是依靠,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啊王隽?”
  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破碎而绝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断线落下,瞬间浸湿了王隽胸前冰凉的衣襟。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大陈……大陈怎么了?父皇怎么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去?送到那个……那个地方去?”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拳头毫无章法地、一下下捶打着王隽的胸膛。
  那力道对于一个病弱的女子来说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痛和控诉
  ,每一拳都砸在王隽沉重如铁的心上。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没用?!是不是因为我在北境丢了皇家的脸?是不是?”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绝望地逼视着王隽,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也痛得惊心。
  王隽僵在原地,任由她捶打哭喊,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石像。
  那双曾经清亮睿智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愧疚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看着眼前崩溃的少女,看着她唇上那抹刺目的、此刻显得如此凄凉的嫣红,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辩解?任何语言在此刻的绝望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可笑。
  “殿下……”他终于艰难地发出两个音节,带着浓浓的无力感。他伸出手,想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却在颤抖。
  就在这压抑到极致、充斥着崔韫枝崩溃哭喊和捶打声的寂静厅堂里——
  “哐当!”
  一声突兀的巨响猛地炸开。
  厅堂一侧紧闭的高大雕花木窗,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
  碎裂的木屑和窗纸纷飞,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尘土和寒意倒灌而入,吹得厅内的烛火剧烈摇曳,光影狂乱地打在僵持的两人身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惨淡的天光,以一种极其霸道、甚至称得上无礼的姿态,单手撑在窗台上,轻松地跃了进来。
  他黑色的貂皮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霜,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气。
  正是沈照山。
  他落地无声,姿态闲适地拍了拍大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幽蓝的眼睛缓慢地扫过厅内。
  掠过崔韫枝死死抓住王隽衣襟、哭得浑身颤抖的身影,掠过王隽僵硬的轻轻揽着崔韫枝的胳膊。
  沈照山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玩味的嘲弄。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清晰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呦?”他挑了挑眉,目光在崔韫枝和王隽之间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
  “看来……我这是来得不巧?”
  第54章 刺骨寒情郎来得真是时候。(修罗场)……
  沈照山那双幽蓝的眼眸在王隽揽住崔韫枝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唇角的弧度却加深了几分,却让人看着凉飕飕的。
  他闲庭信步般踱近两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呦,”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落在崔韫枝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说什么体己话呢,要紧得连身边人都得轰出去?”
  崔韫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和话语震得心头一悸,混乱的思绪像是被投入一块巨石。
  她下意识地想从王隽怀里挣开,想对沈照山解释什么,嘴唇翕动,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沈、沈照山……”
  沈照山不虞的脸色如此让她心惊。
  然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病痛折磨,加上方才那番惊天动地的情绪爆发,早已耗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沈照山的身影骤然模糊、旋转,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只觉得浑身一软,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殿下!”王隽惊呼,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抱住她软倒的身体。
  就在崔韫枝即将完全倒入王隽臂弯的刹那,一道黑影带着劲风倏然而至。
  沈照山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擦着王隽的衣袖掠过,长臂一伸,稳稳地将那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捞进了自己怀里。
  崔韫枝彻底失去了意识,苍白的小脸无力地靠在沈照山坚实的胸膛上,呼吸微弱,唇上那抹刺目的胭脂红衬得她愈发脆弱不堪。
  沈照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和紧蹙的眉头,感受着她轻飘飘的重量,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和酸涩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刺痛取代。
  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抱稳,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足以让王隽听清的冰冷腔调,对着怀中昏迷的人儿低低道:“看来……你那心心念念的大陈,也没把你养得有多好。”
  这话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王隽脸上,甚至是陈朝脸上。
  他眼睁睁看着崔韫枝被沈照山夺走,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臂弯里毫无知觉,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猛地踏前一步,伸手就想将人抢回来:“七殿下,还是让微臣来吧。”
  沈照山抱着崔韫枝,脚步甚至没有挪动半分。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斜睨着王隽伸过来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冷笑。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赤裸裸的威胁。
  “王相,手若再往前伸一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隽倦色难掩的脸,“我便立刻将你,连同你带来的那些大陈使臣,一起‘请’出殷州城。”
  “你猜,此时此刻此地,是我的刀快,还是你们大陈的旨意管用?”
  王隽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崔韫枝的衣角不过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沈照山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所有的冲动和愤怒瞬间冻结。
  他猛地想起那些刻意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此地虽名义上还属大陈疆域,但毗邻北郡,军备、城防早已在沈照山的掌控下经营得铁桶一般。
  沈照山在这里说的话,就是不容违逆的铁律。
  他所谓的朝廷使臣身份,在沈照山绝对的实力和地盘面前,苍白得可笑。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攫住了他,那只伸出的手颓然、沉重地垂落下来,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不敢再动。
  沈照山不再看他,抱着崔韫枝,大步流星地穿过厅堂,径直朝着内室走去。他脚下生风,貂裘的衣摆翻卷,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殷州太守早已闻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堆着谄媚的笑脸试图搭话:“沈少主!您看这……殿下她……”
  “滚开!”沈照山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直接将太守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太守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缩到一旁。
  沈照山将崔韫枝小心地安置在卧房那张奢华却冰冷的床榻上。
  她依旧昏迷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时地微微抽搐。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逸出。
  “……恪儿……别……别过来……”
  “……父皇……母后……救救……救救恪儿……”
  “……沈照山……沈照山……”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无意识的唇间溢出,沈照山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方才闯入时那股因撞见她和王隽相拥而升腾的怒火和酸意,此刻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痛苦不安的睡颜,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眉头紧锁,沉声对外吩咐:“叫大夫来。”
  很快,殷州府最好的大夫被
  带了进来,战战兢兢地上前诊脉。沈照山退到一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榻上的人影。
  这时,赵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外间门口。
  沈照山抬眼看去,赵昱脸上惯常的那点嬉皮笑脸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和肃然。他对着沈照山微微颔首,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仿佛对沈照山的出现早已了然于心。
  沈照山走到外间,挥退了其他人。赵昱跟在他身后,沉默着。
  “怎么回事?”沈照山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赵昱没有立刻回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内室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片刻后,他才用一种平铺直叙、却字字沉重的语调开口,将崔韫枝前几日在城中散心,如何遇见那个流亡至此、形如乞丐的宗室少年崔恪,崔恪如何死不相认,又如何在那位殿下眼前……撞死在守卫刀锋上的惨烈一幕,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叙述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却将那场景的残酷和崔韫枝当时所受的冲击,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说完,他微微垂首,补了一句:“属下失职,未能护得殿下周全,亦未能阻止……惨剧发生。”
  沈照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幽蓝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无声地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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