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可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在她愣怔的片刻出现在深海之中，像骤然点亮的星辰，又像铺散涌动的萤火，勾勒出一道黯淡的人影。
厉九野浑身染血、气息紊乱，看得出来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冷漠而凶戾的杀意都还未褪，可那双眼却极为沉静，像是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来这里，谁也阻止不了。
他不偏不倚地望过来时，红鸾有种被锁定的感觉......明明，他不可能看见她。
他伸出手，那轮沉在海底的弯月在他贴近的掌心中宛如一片脆弱的琉璃尽数碎裂，幽深的海域却因此明亮几分。
月融于海。
清脆的铃音随之响起，代表幻境已破。
但厉九野还是没走，他半垂着眼，独自在水中浮沉，似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都没有动过，而他凝视的地方空无一物。
红鸾原本在那里，幻境坍塌后，她便随着灵柱飘远了，海域又暗了下来，在她视线中的深色轮廓也仿佛再次被这片黑暗吞噬了。
残余的光亮划过那双秾艳的眉眼又逐渐熄灭，让人再难看清里面复杂深重的情绪。
当巨大的暗影在厉九野身后显现时，红鸾几乎下意识从灵柱旁瞬影过去，在击退恶兽的同时，厉九野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她身躯僵了僵，连浸在水中的指尖都麻木了一瞬，被那股清冽雪松气味包裹的刹那，她觉得十年好像也没有很久，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们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将生未生的情愫，只是停滞了，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湮灭在岁月之中。
没意义只是她找的借口。
她其实从未放下过他。
“我知道你在那里。”厉九野手臂收紧，抵在她的颈窝，嗓音很闷，他闭着眼，全靠想要见到她的念头才没有倒下去。
红鸾抬指在他背上输着灵力，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默许久，直到抱住她的人终于力竭昏了过去，才试探着伸手，也轻轻地拥住了他。
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拥抱。
就像现在，红鸾也同样不太确定，为什么在小九滚落深渊之时，她会不假思索地去救。
可她没有救到。
山峰很高，掉下去也不知会面临什么，她想抓住小九后再卸掉冲力，以免两人一起砸个粉身碎骨，但伸出的手却始终无法触碰到他。
在缥缈的云雾中，小九的身影时隐时现。
有很多次，红鸾都觉得自己几乎要抓住他了，可在穿过云雾的时候，他又消失了。
直到彻底消失。
红鸾听到了渐近的水声，山峰底下是一大片湖，她头疼得厉害，或许是被罡风吹得，灵脉也是一阵阵刺痛，接着是滞涩的骨骼。
当她以为自己会坠入湖水之时，一道黑色的人影却突然从云雾中显现，然后接住了她。
他们一起落了下去，厉九野几乎挡住了全部冲击，红鸾拢住了他的腰，在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昏昏沉沉之间，她似乎听到他贴在自己颈边，低低地问了句——
“为什么还是会救我？”
第31章 故事二
为什么还是会救他？
红鸾也想知道, 但又觉得，她这一刻虽然救了，下一刻说不定又要杀了, 难道非得说出个为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怎么回事啊？”
远处懒散的男人轻喃了句，随即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靠近的脚步最后停在身侧。
一粒带着药香的丹丸被抵到唇边, 红鸾同时扼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睁开了眼。
她淡淡地扫了眼周傥，便掠过他朝四周看去，这是一处山洞, 目之所及并没有那个人。
“喂喂喂！”周傥捻着药丸的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 长眉压了压,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找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在你跟前你看不见？”
被无视的周傥心里一股闷火，挑着眉眼反而气笑了, 嘴也更毒了：“三次了, 这至少是我第三次救你了！”
他竖着三根手指，质问：“你不谢我就算你死鸭子嘴硬, 但你装看不见我, 是不是有点过分呐妹妹？”
红鸾倏尔转头看向他，被妹妹这个称呼唤回一点神思, 从前他不着调时总是这么叫她。
周傥被这种反应搞得有点懵, 狐疑地转头问边上的小仙：“她是不是不认识我们了？”
小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有些为难地回答：“五六年不见了, 说不好……”
“不对！”周傥一脸正色地摸了摸下巴, 眯着眼颇为笃定地说，“她一定是掉进水里摔坏了脑子, 不然我这张俊俏的脸，她就是死了都得掀开棺材板跳起来说一声记得！”
小仙：“……”
红鸾：“……”
她嗓子有点哑，低声问了句：“跟我一起掉进水里的人，你们看见了吗？”
见她朝着自己的方向，小仙微微摇头。
“什么人？谁啊？男的女的？”周傥凑过来问，被红鸾又捏住了手腕。
在连声不耐的“干什么干什么”里，红鸾探了探他的修为，奇怪地开口：“五六年？”
周傥比上次见时涨了一个境界，可对红鸾来说，明明才不过几日，她凝眸静了静，转过头确认：“小仙姑娘，你方才是说，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小仙愣住，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时是在云中，我跟着阿傥哥哥，正好看见你杀了几只邪魔。”
“你记错了，那明明是我杀的。”周傥突然不要脸地插了句嘴，惹得小仙笑了下。
红鸾垂首揉了揉脑袋，思绪钝钝的，始终不太清明，她听见自己又低低地开口，像是在自说自话：“被冲散了么……”
“谁啊到底？”
周傥歪着头看过来，话音带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关切，“这么重要……你跟我说说那人什么特征，我让人帮你去找行了吧？”
也不知为什么，周傥总觉得这个姑娘十分亲近，按平常，对这种狗都嫌的脾气和莫名其妙的无视，他理都懒得理。
毫不意外的，周傥从那张扬起的精致面容上看到了怀疑的表情。
不信拉倒，他正要开口嘲讽，却见她抬着手指慢慢比划了下：“一个年轻男人，穿一身黑衣，皮肤很白，个子……比你高半个头，肩比你宽一点，但腰比你细一点，腿也比你长一点。”
周傥：“？？？”
他摸着自己的头顶、肩、腰和大腿一脸难以置信，最后那句“长得也比你好看一点”给了他终结一击。
放下手时，周傥脸都黑了一层，他皮笑肉不笑地瞥她：“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你就是在做梦。”
红鸾眨眨眼，去看乖巧坐着的小仙。
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信任地看着，小仙忍不住捂了捂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连忙点头向她承诺：“一定能找到的，等我回去就让我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帮你找！”
惨遭双重忽视的周傥整个人都傻了，无法理解地拽了下小仙：“不是，你哪头的？！”
并没有人理他。
红鸾被带到了魅魔的聚居地，一个名叫花涧的地方，也看到了小仙的弟弟妹妹们。
接触得多了，她便觉得这些魅魔和她以往见过的邪魔都不一样，那种与生俱来的纯净气息，让人很难把他们和嗜杀暴虐联系到一起。
小仙在安抚因陌生人突然到来而受到惊吓的弟妹们，红鸾便没进去，站在山涧外面问摆着一张臭脸的周傥：“你怎么会和魅魔关系这么好？”
周傥仍在生闷气，闻言耸了耸肩，非常冷酷地回答：“哥哥的事情你少管。”
对外是这么说的，红鸾现在就是周傥的妹妹，周流这个名字也真的派上了用场。
见他不说，红鸾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撇清关系：“我没有你这种哥哥。”
周傥翻着白眼，不满地哼哼了一声，想回呛发现人已经钻进了水里。
红鸾顺着小仙指的方向来到了自己被救的地方，湖很大，下潜了几回依然毫无所获。
她也算有心理准备，毕竟小仙说了，这里与云中相去甚远，她若是在云中落的水，那定是漂了好几日才漂到这里，和她一起落水的人很可能已经被冲到更远的地方了。
岂止是远。
还有突然跳跃的时间，红鸾对这一切都束手无策，一个又一个谜团往她身上套时好像也根本不考虑她的承受能力。
就这么将人推上一条未知的道路，再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红鸾一动不动地沉在湖底，冰冷的湖水朝她压来，让纷乱的思绪短暂停滞了片刻。
最后，一无所获的她回到了花涧。
小仙已经安抚好了弟弟妹妹，他们都十分好奇地看着红鸾，但也不敢说话。
周傥抬了抬眼，过了这么久都还臭着一张脸，红鸾忍不住腹诽他的小气。
但她还是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边，亲昵地叫了声“哥哥”，满脸真诚，这种事她年少时常做，很能讨得长老和师兄师姐们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