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秒。
  两秒。
  酒吧里回荡着诡异的寂静,而后,不知是谁的酒杯磕到桌面。
  一声脆响,随即,一片喧嚣。
  男人们蜂拥而上,把走下舞台的许知韵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地往她手里塞着名片和写着联系方式的餐巾纸,像求偶期的公孔雀。
  终于,严聿蹙着眉,忍无可忍地拨开躁动的人群,扣住了那只满是名片的手。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许知韵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接那人要递来的联系方式,可是率先入目的,是商务腕表和高定西装的袖子。
  心头狐疑,许知韵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
  威尔士亲王格领带、工工整整的温莎结……往上,是那对紧簇的眉头和微微贲张的咬肌。
  严聿?
  怎么会……是严聿?!
  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酒就已经醒了一半。
  而严聿一言不发,顶着张阴沉沉的脸,拉着许知韵就走。
  许知韵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得趔趄着,一路给扯到了夜店外面。
  大门砰訇关上,夜风吹散了音乐和人声,许知韵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严聿并不是她喝醉后的幻象。
  他神情阴郁,脸颊肌肉因为紧咬的牙关而翕动,许知韵知道,这是他强忍情绪的样子。
  “许知韵。”严聿用力把人提到跟前,语气冷硬地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许知韵笑,“我都到酒吧来了,我还能做什么?”
  “出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许知韵有一瞬失神。严聿压低了声音,可强势的态度和语气,更像是来自上司的质问。
  “你刚才没听到吗?”许知韵有些惊讶,“如果你没听到的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简单来说就是,我觉得我可能被甩了,所以想喝点酒找个男人开心一下。哪里听不懂?”
  “你知道吗?”严聿把她拽得死紧,眼神犀利得像要杀人,“大概足够了解你的好处,就是知道你每次口是心非找借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许知韵反呛,眼睛里带着讥讽的笑意,“当了几个月同事,你不会真就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我了……”
  “是因为丽薇拿走了莎士比亚戏剧节的项目。”
  单刀直入的挑明,用的甚至都不是疑问句。
  许知韵被那句话扎了一下,却还是逞强地扯出个笑,“哦,是么?那恭喜了。”
  她甩开严聿的手,转身就走。
  “许知韵。”
  身后的人再次叫住了她。
  脚步迟疑一瞬,她听见严聿冷漠又刻薄的声音,“别装了,你这样有意思吗?不过是丢了一个项目而已,值得你崩溃成这样?”
  有意思吗?
  虽然早有准备,但许知韵还是被他的态度刺了一下。
  其实在严聿问出这个问题之前,许知韵也这样问过自己。
  答案是没意思。
  她觉得特别特别的没意思。
  许知韵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以至于在看到了丽薇的经历之后,她甚至觉得心服口服。因为无论从教育背景,还是项目经历来说,丽薇都太优秀了。
  这样的优秀绝对、纯粹、不参杂质,是足以让她望尘莫及的程度。
  就像乞丐只会盯着同伴掌心多出的铜板,却不会去惦记国王的皇冠。
  许知韵连嫉妒都做不到。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自己因为要考高翻院,凑钱去上海学习。
  上海的房租贵得离谱,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间价格和位置都合适的地方。
  是一个逼仄的地下室。
  空气里散发着阴湿的霉气,放下了床,再放一张书桌都会显得拥挤。
  唯一的窗户,是靠近天花板的一个长方形孔洞。透过它,可以看见路面在头顶铺开。偶尔有路人经过,他们的脚底会从她的头顶踩过。
  那时候的许知韵全心都在学习,并未在意。可如今想来她才惊觉,人和人的差距,原来是这么直白又残忍。
  她点起脚尖才能看到的天花板,却只是别人的踏脚处。
  所以,她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甲方无聊的时候,可以被拉出来表演,为他们助兴,让他们开心吗?
  生平第一次,许知韵开始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价值体系产生了怀疑。
  她考证书,做实习,想方设法赚学费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学业,她是高翻院的专业成绩第一名。
  可是这些她曾经拼命握到手上的筹码,现在看来,似乎根本什么都不是。
  情绪哽在喉头,许知韵知道自己红了眼鼻。
  她强忍着,抬起手臂挡在了额前,“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项目,对我来说,那却是我用了十八年才能抓到手里的机会!我不是不服气,我也不是输不起!我知道Fiona的决定于公于私都没有错,可是我……就是好难过。”
  她到底是喝醉了,被自己三两句话就说得溃了底线。
  情绪像失修的河堤,一线裂口就换来滔天的委屈,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严聿愣住了。
  他向前一步,伸手想搂住她,可那双手却在半空中握了握拳,又放回了身侧。
  “可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小时候你那股跟我较劲的野心去哪里了?”
  许知韵抹一把哭肿的眼睛,“不是所有
  人都像你一样,摔倒了有人扶,淋雨了有人挡!我甚至不敢打电话跟父母抱怨!小时候,就算他们天天打击我,说我不如你,我也从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
  “严聿,我身后是空的,没有人接着。所以这样的我,到底能拿什么底气去承接自己的野心啊?!我不是嫉妒丽薇,我只是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我这副得不到,却又不甘心的样子!”
  眼泪汹涌,止也止不住。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去维持仅剩的体面了,可为什么严聿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真的是,太讨厌了!
  她胡乱地抹着眼睛,转身往酒吧里走。手腕被扯了一下,严聿从身后拉住她。
  “你干什么?!”
  许知韵与之对抗,刚才抓了一手的名片和纸巾就飞了一地。
  严聿的眉眼阴郁无比,死死地攫住她,抓着她的那只手背紧绷,青筋凸起。
  他不说话,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拽住许知韵,把人往他的车上带。
  “你放开!我不可以难过嘛?我找个理由让自己开心,难道犯法了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管这么多?!严聿!你混蛋!!!”
  酒精和情绪上头,许知韵哭得像个撒泼打滚的孩子。
  忽然,她逮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就是一口!
  十成的力气,有咸腥的味道在齿间漫开。
  周遭过于嘈杂,她不确定严聿有没有出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放手。
  一只灼热的大手抚上后脖颈。
  许知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桎梏着,抵在了黑色宾利的车门上。
  温热的呼吸迫近,是熟悉的薄荷和柠檬。那只大手牢牢扣着她的脖子,让她动弹不得。
  同时也一下一下,极尽温柔的抚摸,像在安抚一只情绪应激的小狗。
  “看看人家严聿……”
  “就这种程度的比赛,严聿闭着眼睛都能拿第一……”
  “这次只是幸运……”
  是的,在父母眼中,她永远比不过严聿。学业比不过,事业比不过。
  现在,居然连打架都比不过。
  满腹的愤懑和委屈突然决堤。
  许知韵简直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从小到大,每一次这种狼狈的时刻,严聿永远都不会缺席?
  而且,他凭什么来管她?
  他当自己是谁啊?!
  然而严聿没有松手,反而垂眸攫住她的眼睛。
  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声音里的微颤,但侧颊上贲张的咬肌却出卖了此刻真实的情绪。
  “你冷静一下……”
  周遭的嘈杂消失了,除了胸腔里那颗砰訇的心脏。
  许知韵撑起上身,用目前唯一能动的脑袋,堵住了某人的喋喋不休。
  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不是一个情侣间爱意缱绻的吻,带着故意的激怒和招惹,许知韵发狠地纠缠,牙齿磕到嘴唇,蹭出淡淡的血腥。
  严聿并没有因为这个冒犯的吻放开她,反而用一种怪异的、愤怒的、许知韵也看不明白的眼神注视着她。
  “许知韵。”
  没记错的话,这是今晚严聿第三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
  而且这一次的语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可怕。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
  反反复复地确认,当她是个没有自己思考能力的白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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