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严聿问她,“既然去拍了,为什么要在意呢?”
  话落,车厢倏尔陷入寂静。
  阵雨夹杂着狂风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和玻璃,许知韵却再也没了刚才挣扎的戾气。
  她就这么沉默的、镇定的看他,冷漠、倔强、不甘、还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委屈,情绪翻覆,慢慢让她红了眼眶。
  严聿忽然被她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心底也跟着泛起一阵空落。
  记忆中,至少是在他面前,许知韵从未有过这样“示弱”的时刻。
  小时候被父母冤枉了、被院子里的孩子欺负了,她也只是咬牙切齿地昂着头,像一只好斗的小兽。
  “喀哒!”
  车锁开启,许知韵推开严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严聿下意识跟上去,却被许知韵一个抡包过来,“咚”的一声砸得后退一步。
  “对,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雨声淅沥,却盖不住许知韵声音里的颤抖。
  “你那么说,是想让我为这些照片羞愧对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因为那不是你们眼里的情色照片,是内衣广告。每个女人都需要穿内衣,我不觉得内衣模特是一份见不得人的、需要躲藏或是羞愧的职业,但这不代表别人就可以用它来羞辱我,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
  许知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愤怒却也坦然,“我不为这些照片羞愧,我也不为自己的身体羞愧,特别是当这些照片供我念完了两年硕士,让我拿到高翻院的毕业学位。”
  许知韵说完,转身摁开了公寓的门。
  砰訇巨响,纷乱的阵雨和冷风都被隔绝在外。
  照片是简悠介绍她去拍的。
  当初大学毕业,父母要她考事业编制,觉得女孩子去初高中当个英语老师,再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才是正途。
  但是许知韵不喜欢。
  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东西其实不多,语言算是一个。
  许知韵的外婆是个挺有文化的老太太,解放前的女子高中毕业生,年轻时候又是雷厉风行的国企厂长,因为工作学了英语。
  许知韵记得每一年暑假,蝉鸣聒噪的午后,外婆就会搬张小椅子坐在阳台,抑扬顿挫、娓娓动听。
  拜伦、王尔德、济慈、李白、王安石、苏东坡……
  每一首与他们相关的诗句,许知韵第一次听到,都是从外婆悠缓也温柔的声线里。
  两种语言那么迥异,却又那么相通,音律节奏起伏,像一支支在岁月里游弋的歌。
  想当翻译是后来的事,谁劝都不听。
  父母想让许知韵按照规划的路线前行,不同意她出国学口译。后来是外婆拿出积蓄,父母才咬牙给她凑够了两年的学费。
  可许知韵知道如果用了他们的钱,往后遇到问题,父母就会责怪她——“都是为了你留学”。
  再说,她也不忍心拿着外婆的积蓄去拼自己的前程。
  于是在室友简悠的介绍下,她去一家内衣公司试了镜,后来又兼职做了几个品牌的内衣模特。
  一开始许知韵也放不开,羞耻、犹豫、忐忑,走在路上都害怕被人认出来,可是在看到银行卡上也算丰厚的回报,许知韵又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八个时区的时差,八千公里的距离,她一个人到伦敦,囊中羞涩、无人可依。
  可她硬是靠着自己凑够了学费和生活费,完成学业,然后进入梦寐以求的公司。
  许知韵从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无论是去高翻院留学,还是当模特赚钱。
  老旧的电梯依然慢慢吞吞,淋湿的衣服加上头顶的凉风,吹得许知韵直打哆嗦。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严聿的外套,伸手往口袋里一摸,一沓被泡发的、软软的东西就黏在了手上。
  拿出来,发现竟然是一叠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创口贴。
  严聿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小时候许知韵因为打架被妈妈罚站在楼下,他就会
  像今天这样,看热闹永不缺席。
  今天是背着训练器在院子里练网球,下一次就是练投篮,再下一次,是跳绳……总之花样百出、阴魂不散。
  当然严聿也不全是看热闹,偶尔,他也会漫不经心地瞅瞅许知韵,用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啧”一声,明知故问:“威风八面的大姐头,怎么又在这里当门神啊?”
  许知韵不理,他就偏往她眼前凑,还掏出一叠五颜六色的东西拍在她头顶。
  “打架这么厉害还不是怕你妈,给,这些符纸给你辟邪用,省得次次都这么背。”
  许知韵气个半死,扯了头上的东西才发现,这是严聿那狗哔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创口贴。
  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辟邪符”几个字,黏在她头发上烦死了,每次都害得许知韵要扯掉一戳毛。
  而他还是从小就喜欢看许知韵笑话,每次也都是一副惺惺作态、道貌岸然的样子。
  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两人间这样幼稚的嘲笑,依然虽迟但到。
  许知韵摩挲着手里的创口贴,一开始只觉得生气,这会儿想到小时候的种种,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像夜雨时被洇湿的墙面。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
  许知韵摸黑找到手机,摁亮,借着光输了密码,“喀哒——”
  公寓里漆黑一片,楼上搬来了一户新邻居,成天不是吵架就是party。
  此刻那些嘈杂的声音浸在淅沥的雨里,有股别样的躁郁。
  一整天都没吃饭,饿到现在,许知韵早已经没了食欲。胸口像泥沙淤积的河道,她觉得缺氧,自己扶着门边的壁柜,干呕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她摸索着摁开了客厅的灯,转身关门的时候,一只大手抢先从门外探进来,抵住了半阖的房门。
  “咚!”
  突兀的一声,是腕上手表磕在门板上的惊响。
  过道上的声控灯亮了,映出男人英挺的轮廓,只是刚才还规整的西装沾了雨,深深浅浅的水渍,带着外面阵雨的湿气。
  “照片的事我不是那个意思,向你道歉。”
  许知韵愣了三秒,严聿已经从她手里抢过公寓的门,砰訇一响,把自己也锁了进去。
  “我看看你的手。”
  是交代不是请求。
  严聿说完就拽起许知韵的胳膊,把她往沙发带。
  许知韵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拿的是附近药房的包装袋。
  心里有一丝怪异的情绪,像水面下突然翻出的气泡。
  她想从严聿的桎梏里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干什么?!放开我!”许知韵故技重施,抬腿就往他身上踹。
  铆足力气的一下,严聿也不躲,反倒将许知韵拽过来困在了手臂间。
  潮湿的西装、窗外的雨,还有两人间急促的呼吸。沉默像张着嘴的鱼,一点点吃掉周围仅剩的空气。
  “你的手。”
  还是那句不痛不痒的命令,甚至更加生硬。
  许知韵挣扎无果,想起那次在游泳池听来的八卦,说严聿除了游泳,自由搏击也很厉害。
  她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怀疑这人练搏击根本不是为了健身,而专程就是为了打她个措手不及!
  越想越觉窝火,许知韵也不管什么武德,扭头就想给严聿一口。可惜他太高,许知韵伸长了脖子都扑了个空。
  两人就这么幼稚地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严聿忍无可忍,俯身一个使力,一手扣着许知韵的腕子,把她仰面摁在了沙发上。
  第19章
  “严狗!!!谁稀罕你在这里装好人,假惺惺!”许知韵抬腿又踹。
  吃过她的亏,这一次,严聿预判了许知韵的招术,膝盖一撇,把她抬了一半的腿,生生顶到了一边。
  “狗哔!”许知韵暴怒,“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现在不仅非法入侵民宅,还涉嫌非法限制他人自由!你要是再不放手,别怪我报警!”
  “行。”严聿不紧不慢,“到时候要是你爸妈问起来,我就说起因是你在公司打人伤了自己,我只是为了替你上药。”
  “……”许知韵大怒,“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拿告状威胁,你有意思吗?!”
  严聿懒得理她,终于把人制住,又怕她再来一次偷袭,干脆扯下领带把许知韵的手腕绑在了一处。
  掌指关节不仅淤青破皮,还有些发肿。
  严聿不确定许知韵的骨头有没有受伤,只能换个方向,借着客厅的灯光端详。
  “喀哒”一声,大门上的锁响了。
  过道上的灯光从门缝扑进来,映出地板上一个拉得长长的影。
  六目相对。
  尖叫冲破喉咙的前一秒,简悠看见了许知韵身上的男人。
  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男人头发上还沾着湿气,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领带捆着许知韵的手腕,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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