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来道歉的?”何不渔心下了然,他几乎快笑出声了,故意道:“可我不是来道歉的。”
“啊?”那金毛猴子顿时被他的话惊愣在了原地,忍不住问:“你不是来道歉的?那你来这里作甚?!”
何不渔目光扫过这些抓耳挠腮的小猴子,嘴角的笑意依然不散,从容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快去通传吧,跟你家大王说,我有事要好好问他。”
那些小猴子怎会是何不渔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诓得找不着北。
为首那只顿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大王只说了来道歉的不能进,没说来兴师问罪的让不让进啊???
于是思考好一会,那金毛小猴终于松了口,道:“你稍等,我这就去问问我家大王!”
金毛小猴攥着桃木杖,三两下窜进桃林,枝桠晃动间,身影很快消失在翠绿深处。
何不渔立在原地,指尖轻轻拂过衣摆上的霞纹,日光穿过桃叶缝隙落在他肩头,将那抹海天霞的艳色衬得愈发闪眼。
旁边几只小猴子不停围着他转来转去,纷纷心想,如果真是来找麻烦的,那该是凶巴巴的才对,可眼前这人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浅月牙,连声音都温温柔柔。
这也太奇怪了!
没等多久,就见金毛小猴又窜了回来,这次身后还跟着只通身黑毛的老猴,看模样该是花果山的元老了。
老猴走到何不渔面前,客气道:“仙君请随我来,大王正在水帘洞等您。”
何不渔却摇了摇头,落落大方地就这么坐到了地上,成片桃林就在他身侧,花瓣都被风卷着落在他衣摆上,红白相映。
何不渔道:“我不过去,你让他出来见我。”
老猴懵了,“这……这……”
这么久了,他可从来没见有人敢在他家大王面前摆这么大的谱啊???
要真把这句话拿进去通传了,他家大王不得气得立马出来把这神仙直接打进地府里去?
何不渔见他为难,温和道:“没事的,老前辈,你就去跟你家大王说我受伤了,走不了路了,就在这等他。”
水帘洞内,瀑布如银帘垂落。水汽氤氲间,能看见龙纹宝榻上坐着道桀骜身影。
大圣听见脚步声,眼睛动也没动,直到听到元老说外面的人受了伤,进不来时,他才拧起眉毛,道:“受伤?”
老猴如实道:“是啊,他说他走不了路了,所以让大王你,你出去见他……”
何不渔笃定大圣一定会出来,这才没坐一会,果然见那傲慢的身影眨眼就来到了身前。
对方肩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何不渔,冷哼道:“你倒是说说,你要问的是什么罪?”
下一刻,却见何不渔突然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直接往地上一倒,故作柔弱地道:“大圣爷,你送我的筋斗云有问题。”
“它把我摔伤了。”
大圣:“……”
他仿佛能听到筋斗云好像在天上大喊:请苍天,辨忠奸!!
大圣:“你又在玩哪出?”
“筋斗云不可能摔得到人。”
停顿片刻,他淡道:“想讹我?”
何不渔摇了摇头,周围的小猴子这时已经识趣地全跑了,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在这片桃林。
他眨了眨眼,道:“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我受没受伤了?”
大圣却没着他的道,只是垂眸略微看他一眼,“伤哪了?”
何不渔:“腰上。”
大圣:“那我怎么看?”
何不渔:“解开衣服不就看到了?”
他整个人就这么散漫地倒在草地上,那一身官袍映在青嫩草叶间,衣摆火红,枝叶翠绿,像燃烧着的一片青浪。
那三层渐变色的霞纹领口也随呼吸轻轻起伏着,浅金,橘金,深红层层晕开。
他的肩背微微弓起,露出那段美好的瓷白脖颈,发簪被蹭得松了些,几缕墨发垂落在颊边,被风拂得轻轻晃荡。
他也不再言语,只微微点点下巴,指了指自己系得规整的玉带扣。
明明是故意的姿态,却因那张清俊又带着几分无辜的脸,显得格外要命。
大圣终于忍不住蹲了下来,两个人对视片刻,他突然从怀中掏了个瓷瓶出来,慢慢道:“那我问你,你今晚还回不回去?”
何不渔反问:“我回不回去,跟我腰有没有受伤有关系吗?”
大圣手上将那瓷瓶高高抛起,随后又稳稳落回掌心:“这个是我从太上老君那顺来的药,专门治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伤。”
“你要是回去,你就自己擦。”
何不渔顿了顿,“那我要是不回去呢……?”
大圣眼神一沉,“那就我帮你擦。”
何不渔终于受不了了,他偏过头低声笑了起来,道:“我不跟你闹了,我错了,上次我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我那天想说的是,我那时候在你梦中都不是我自己,那拜的堂怎么能作数?”
“我们肯定还要重新拜一次堂的啊,你说是不是?”
大圣脸色顿时好看不少,但仍只是挑了挑眉,没有泄露丝毫笑意,“我问的是,你今晚回不回去?”
何不渔:“……”
“大圣爷,你不要动不动就让我留宿在你这啊,怪难为情的。”
何不渔很诚恳地道:“我们可不可以来日方长,一步一步,慢慢培养感情,不要一上来就这么夸张?”
大圣想起那天何不渔主动亲上自己,忍不住道:“每次主动的不都是你?”
还有,刚刚是谁倒在那还勾引别人去脱他衣服的?
敢情这些都不夸张?
何不渔咳嗽一声:“我是同你开玩笑而已。”
“亲几口总是没关系的,可是后面的还是缓缓好。”
大圣:“我让你留下来,是因为还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何不渔想起上次在门边抵着自己的,还以为大圣这是话中有话,连忙道:“……金箍棒我就不看了。”
大圣:“到底是谁心里脏?”
何不渔微微一囧:“哈……哈哈,我又在说笑了。”
大圣带他来到了花果山的一座山头,夜色渐渐降临,这里是花果山最高的地方。
大圣也没再管何不渔,径自就躺到了那山头的草地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漫天云层,乌乌泱泱,像一片又一片洇了水的墨。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么?”大圣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又磁性。
何不渔也坐了下来,两个人衣衫都落在一处,显得静谧又缱绻。
何不渔道:“你打十万天兵的地方?”
大圣不禁侧过头看他一眼,“你知道?”
何不渔仰了仰头,有点骄傲:“我什么都知道。”
虽然他未曾亲眼所见,但依然可以想象得到,那时候的花果山,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静祥和。
那可是十万天兵啊,他们的甲胄映着天光,都可以如海水涨潮般吞没这里的整片天空。
什么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杨戬二郎神,巨灵神,那么多武神名将,全都高高在上地立于云端,还有七层宝塔悬在头顶,塔身金光都能刺得人睁不开眼。
光是他们身后天兵手中长枪短戟的寒芒交织成网,都能将风割得簌簌作响。
可再看花果山上,却只有这么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何不渔不知道怎么会有人从来不觉得自己苦的,总是无愧于心又义无反顾地走在最前面,他坐在那儿,身后是一整座花果山的生灵,但他从未想过逃避或后退。
猖狂又冷静,感性又理性,痛而不言,笑而不语,迷而不失,惊而不乱,历经世苦,独身一人,却仍有善意于心。
他的一生太苦,见过金碧辉煌,有过万人景仰,却也趴在地上五百年过,也取经艰辛陷于奔波过。
但他却从来没有怨过老天,更没有误入歧途,偏偏成就了不一样的人生,也真正悟了道。
以前未曾了解过他,只觉得这人傲,可入他梦里一趟,才发觉那石头心肠很软。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不能再想了,因为再想,何不渔知道自己不出意料地又会开始心疼了。
可是没用,就算不再去想,他现在已经心疼了。
何不渔声音很低,问道:“你有害怕过吗?”
大圣只是不屑:“十万只蚂蚁在你面前,你会害怕?”
何不渔:“……”
大圣:“我带你来此,不是想让你心疼我的。”
“只是这里的风光很好,我想要与你同看。”
闻言,何不渔突然伸手攥住了大圣的手,道:“狡猾。”
大圣不明所以:“怎么?”
随后只听何不渔直接说道:“我今夜不回去了。”
大圣:“你重新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