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林佩顿了顿,没有纠正自己的身份,只顺着说道:“是,儿想早日与心上人相会。”
孟氏道:“好吧,那你去吧。”
拜别母亲之后,林佩嘱咐林佰好生照顾家里。
林佰道:“这你就不用担心,多少年不都如此,倒是你……”
分家之后,林佩第一次在兄长的眼中看到真诚的笑意。
“……你的身体休养休养应还行。”林佰道,“要是有合适的人,尽早娶了,啊。”
*
烟花三月,行船借着一帆风南下淮扬。
林佩站在船头。
他身后立着一个披蓑衣的人。
人的肩上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两头挂着笼子,笼子里是三只猫儿。
“老爷,从前面那岔口拐进去再行十里是翠微崖。”老骆道,“我们就要到了。”
第108章 长相思(上)
失去音讯近一年, 林佩不知道陆洗现在什么地方。
他让老骆派人去跟,出直隶就丢了音讯,诡异的是半年后刑部又收到了岭南樟州发来的公文说陆洗已经到达流放之地,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温迎把宋轶信中所述告诉他, 他才大致有一个方向。
他要去找陆洗。
无论那个人愿不愿意原谅自己, 都必须找到。
船行渐缓, 前方水道忽然收束。
两崖相夹处露出一线幽隙。
“老爷,前面船过不去,也不像有活路。”老骆道, “我们可能走岔了。”
林佩戴起笠帽, 指向芦苇丛:“那儿有一条小舟,兴许堪用。”
老骆苦笑:“若是坐那条小舟前行, 这一船的行李放哪里呢?猫儿谁照看呢?”
林佩想了想,道:“带上猫儿和两三天的干粮,别的就放在岸边。”
老骆道:“此地偏僻险要, 万一遇到山贼水匪该如何,我看还是回吧。”
林佩没答这话,人已经走到甲板上。
老骆一看这架势, 不好再劝, 连忙停船靠岸。
撑篙一点, 小舟钻入芦苇丛掩住的狭口。
两岸峭壁如削,岩缝里挤出蕨草。
林佩用手中木杖一次又一次拨开挡在前面的斜横的枝条。
老骆不着痕迹地叹息。
大概是在送信往宣府和飞逸联络的那段时间,他注意到林佩和陆洗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一开始他是无论如何不信的, 可自从陆洗在流放的路上失去音讯,无数个夜晚,他见林佩躲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黯然神伤的样子, 才知二人感情之深。
春水初涨,将将漫过石壁上深绿的苔痕,船底不时传来“咯吱”轻响。
一声哨子。
老骆道:“当心!”
飞镖打中船桨。
啪,桨瞬间裂成两半,掉入水中。
林佩仰头看见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卧在山石间。
“客从何处来?”面具后那双眼睛弯弯的,“将往何处去?”
老骆拾起飞镖,挡在林佩身前,喊话道:“飞逸,这是何处地界?!”
林佩才知这男子便是闻名遐迩的飞蓟堂三分堂主飞逸。
“此处便是翠微崖。”飞逸笑道,“寨前千仞绝壁,寨后九曲迷津,进来的人十有八九都出不去。”
林佩往前一步:“去传话,我来接他回家。”
飞逸道:“客可想清楚咯。”
林佩道:“带路。”
飞逸道:“带路可以,要想过此关,得让骆叔留下。”
老骆嘶地一声:“小飞贼,莫欺人太甚。”
林佩攥紧手心,想了一阵子,从老骆的肩上拿过干粮口袋。
老骆道:“老爷真信他的鬼话?”
林佩道:“把舟划到下船的地方等我,照顾好猫儿。”
老骆从没有见过林佩为了某一个人如此丢魂失魄,拗不过,只得依令返回。
山腰雾气浮动。
飞逸吹声口哨,走进树林中。
林佩徒步跟飞逸进山。
山径蜿蜒,偶有鸟鸣。
一道清溪从石隙泻下。
远观如素练,近看水清见底,底卵石被磨得浑圆,青苔如丝绒般随波轻曳。
溪旁有一座草堂。
堂前一方石砌小院,角落堆着劈好的柴薪。
林佩听见欢笑声,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
柴门半开。
林佩探身进去,看见纱屏上映出一男一女弄琵琶的身影。
——“你弹挑的时候手腕太僵了,音色都发闷,食指要像蜻蜓点水,触弦就离。”
琵琶弦音如春溪跃动,又似露珠在荷叶上弹跳,却听——铮!一声裂帛之音劈开柔美。
——“停,这第三指总偷懒,五个音硬生生少半拍。”
夕阳将两人的轮廓投在纱屏上。
女子的身影微微前倾,青丝垂落,扫过男子肩头。
男子的手臂起初绷得很紧,又在女子引导下缓缓放松。
四手交叠,像一对蝴蝶栖息在琵琶漆面上。
林佩微微发怔。
尽管他没听到男子的声音,也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可是这一年多的歉疚让他不自觉地浮想联翩——会不会陆洗已经看淡过去,找到新欢?
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他们在分别之前并没有约定什么,没有公开关系,更没有山盟海誓。
回过神时,周围空无一人。
飞逸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林佩走到廊下,抬手敲了敲门框,背过身去。
里面的欢笑停止。
脚步传来。
——“林相?”
男子撩起竹帘。
林佩转过身,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宋轶笑了笑:“请进。”
堂中铺着一张草席。
茶水奉上。
林佩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实在口渴,谢过便端起来喝。
宋轶道:“适才飞逸报信说有客从京中来,我还以为是温迎呢,未曾想林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林佩道:“是温迎把这个地方告诉了我,我已致仕,不必讲虚礼。”
宋轶道:“林相此来是探望我的?”
林佩顿了顿,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替你们高兴。”
宋轶拱手笑道:“能得林相的认可是我和沅沅的福气。”
林佩道:“他呢,他也高兴吗?”
宋轶道:“谁?”
林佩道:“陆……”
宋轶眼中微澜,提壶添茶:“他啊。”
林佩道:“听你的语气仿佛对他有怨。”
宋轶道:“这么些年,你们把所有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你凭何以为我还会和他保持联系?我不知道他在哪,早就失了音讯了。”
林佩用微笑掩饰心中的失落,追问道:“他……他真的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宋轶挥一下袖子:“不信你自己看。”
走廊檐下悬着几串风干药草,后院石径通往溪边。
林佩把院子里外都走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和陆洗有关的任何痕迹。
宋轶抱起双臂,靠在廊柱上:“没骗你,他真的不在这里。”
林佩怅然若失,往门口走去:“打扰了,打扰了。”
宋轶道:“站下。”
林佩停住脚步。
宋轶抬一下眉毛,笑道:“空着手来,喝了我一壶明前的茶就想走?”
林佩道:“我实在是口渴,对不住。”
宋轶道:“翠微崖可不是讲风雅的地方,一物换一物,把你肩上的袋子留下。”
林佩道:“我……”身上只有这点干粮,回去的路少说也要再吃一顿,而他已经忘了太阳就要下山。
“那没办法。”宋轶耸耸肩,“我如今落草为寇都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林佩穿着一身粗麻布衣走出草堂。
他把原来身上穿的丝绸衣服和仅剩的干粮都交了。
溪水依旧潺潺。
林佩望着自己的倒影,弯腰掬起一捧水。
水珠从指缝间漏尽,就像抓不住的过往。
最后一丝线索就这么断了。
天涯海角也找不回那个人。
——“陆余青!混账!”
鸟惊散。
林佩仰起头看着树梢。
他终于承认——先行退场的确是陆洗对他最残忍的算计。
时近黄昏。
林佩沿山路往回走,但雾气不知何时已浓得化不开,记忆中的小道在暮色中分岔出无数歧途,每一条都似曾相识。
一位采药人路过,喊了声:“喂,客是不是迷路了?”
林佩站起来,揉着眼道:“我在这里绕了快一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原来进山的路,请问怎么去翠微崖口?”
采药人指向东边:“见着树枝上挂红绳选右边的岔道,很快就到渡口,渡口有摆渡人能载你出去,一程二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