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孩子……年纪轻轻,戾气好重!
  动不动就想要人命,以后定要远离此人。
  “不要啊少爷!求求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滚!滚得远远的!求您了少爷!”
  邢掌柜一听,魂飞天外。
  也顾不上手臂钻心的剧痛了,再次疯狂地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
  额头很快一片青紫血污,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和血水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肥硕的躯体上。
  “放了吧。”
  周砚终于停下了把玩银币的动作,将那枚银币稳稳地攥在手心,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少爷?!”白青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解。
  显然对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
  就这么放了?这岂不是纵虎归山?以后还如何立威?!
  邢掌柜却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涕泪横流,激动得语无伦次:“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少爷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他一边哭喊一边更加用力地磕头。
  周砚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是看着地上的人:“今日之内,离开江南道,若让小叔的人找到……知道该怎么说。”
  邢掌柜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忙不迭地应承:“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若是……若是二爷的人问起,小的就说……就说账目被您察觉了端倪,小的怕死,连夜卷了铺子里一点细软跑路了!”
  “别的……别的打死小的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赌咒发誓,只求能活命。
  立即有两名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黑衣护卫闪身进来,架起瘫软如泥邢掌柜,迅速拖了出去。
  白青看着人被拖走的方向,眉头紧锁,脸上满是不甘和忧虑。
  他再次上前一步,声音急切:“少爷!就这么把人给放了?”
  “这……这岂不是纵容?以后底下的人还怎么管?”
  “我们还怎么立威啊!”他显然认为只有铁血手段才能震慑宵小。
  周砚已经踱步到窗边,背对着他们,将那枚银币重新收进掌心。
  他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声音不高:“别老想着那些血腥的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教诲的语气,“要以德服人。”
  “……”
  白青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困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复杂神情。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僵在了原地。
  站在周砚身后的齐小川,更是被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砸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周砚挺拔却显得格外莫测的背影。
  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石化的白青,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两下。
  周阎王说,要,以……以德服人?!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眼前还晃动着那硬生生被折断手臂的画面,耳边还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然后,这位爷现在告诉他们,要“以德服人”?!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这四个字在无限循环,震得他头皮发麻,嗡嗡的。
  这……这位少爷倒真是爱讲道理?!
  至于这“德”……究竟是个什么德性?!恐怕只有周大少爷自己清楚。
  第39章
  从福瑞祥绸庄出来后, 齐小川便跟着周砚回了周府。
  直到回了自己屋,他后背的凉意还未完全散去。
  周府还是周府。
  然而齐小川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不断。
  查账最后牵扯出的周家二爷……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塞在他脑子里。
  让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梳理这骤然卷入的周府暗流, 分析自己在这漩涡中的处境。
  可齐小川刚喝口冷茶, 房门就被叩响了。
  齐小川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陆青。
  陆青:“齐先生, 少爷吩咐, 即刻收拾行装,一个时辰后出发。”
  “出发?去哪里?”齐小川一愣, 下意识追问。
  “随少爷出趟远门。”陆青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冷漠。
  说完,他微微颔首, 转身便走。
  一个时辰?!齐小川只觉得一阵眩晕。
  这周阎王行事,当真如雷霆骤雨,半点不由人!
  他压下满腹的惊疑和腹诽,不敢有丝毫耽搁, 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一些衣物。
  手忙脚乱间, 他目光扫过桌角。
  那里散落着他闲暇时用来解闷、消磨时间的一些小玩意儿。
  他略一犹豫, 还是飞快地将它们裹进一块软布, 塞进了包袱最底层。
  带上吧,万一路上无聊呢?总比干瞪眼强。
  一个时辰后, 夜色已浓。
  齐小川背着简单的行囊跟着队伍一起来到了码头。
  夜风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凉气息扑面而来。
  码头上灯火稀疏, 人影晃动, 只有一艘很大的货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 船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庞大的黑影。
  船桅高耸, 悬挂着周家的商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这就是他们要乘坐的船了。
  至于船上运的是什么货?齐小川瞥了一眼那些被油布严密遮盖,迅速收回了目光。
  不该问的别问, 这是他在周府活命的第一准则。
  只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温州港口。
  但他知道,此“温州”绝非他记忆里那个繁华都市,不过是此方世界一个重名的远方港口罢了。
  在船上管事的引领下,他登上了这艘名为“云帆号”的货船。
  他的舱房被安排在下面一楼,紧邻着周砚的主舱。
  这位置让齐小川心里又是一紧——离风暴中心太近了。
  舱房狭小,仅有一张窄床、一张小桌和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柜子。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料和淡淡的咸腥混合的味道。
  他放下包袱,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十点整,船启航了。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江面的宁静,船体在缆绳解开后,缓缓地、坚定地离开了坚实的码头。
  岸上橘黄色的灯火如同点点萤火,在视野中渐渐后退、变小、模糊,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一种强烈的、被剥离熟悉环境的不安感悄然爬上齐小川的心头。
  船驶入开阔水域,四周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包裹。
  除了头顶那片璀璨得令人心悸的星空,以及船身两侧悬挂的防风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墨汁般的海水。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乘船远航。
  万幸,他并不晕船,那令人作呕的翻腾感并未袭来。
  然而,船身在波浪中的晃动却清晰而持续。
  不是江河里那种平缓的摇摆,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韵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这陌生的律动透过舱板、床铺,无孔不入地传递到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躺在狭窄的床铺上,听着船体与波浪碰撞发出的“哗啦”声,木头结构在压力下发出的轻微“吱呀”声,齐小川毫无睡意。
  白天的惊心动魄和此刻环境的剧烈变化,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又异常混乱。
  翻来覆去几次后,他终于放弃了入睡的打算,索性坐起身,摸索着披上单薄的外套。
  推开舱门,咸湿而清凉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却也吹散了几分舱内的闷浊。
  他沿着狭窄的舷梯走上主甲板。
  甲板上并非空无一人,船头附近有几个人影围坐在一起。
  借着灯笼的光,低声交谈着,间或传来几声压低的笑。
  看衣着打扮,像是船上的水手或护卫,面孔陌生。
  齐小川无意加入,也不想引起注意,便远远避开他们,独自一人,悄然走向了空旷的船艏。
  船头劈开墨色的海水,翻涌起两道白色的浪花,如同巨大的犁铧在黑暗中耕耘。
  远离了船尾的灯火和人声,这里显得格外寂静,也格外贴近这片无垠的黑暗。
  风更大、更凉了,吹得他衣袂翻飞,也吹得他头脑似乎清醒了些。
  抬头仰望,深蓝色的天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缀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冷光的星辰,璀璨得不像人间景象。
  海天相接处,模糊难辨,只有星光倒映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
  巨大的、亘古的孤独感和一种奇异的壮美同时攫住了他。
  他扶着冰冷的船舷,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凉而自由的空气,试图将白日里周府的尔虞我诈和那刺骨的寒意暂时抛向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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