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民国养弟弟 第102节

  “走。”
  林烬没动。
  他站在程添锦倒下的地方,脚下是干涸的血迹,手里攥着那枚再也不会走动的怀表。
  张冠清直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别他妈看了,走!”
  林烬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挣扎。他的眼神空荡荡的,像是灵魂早就随着那天的炮火一起炸碎了。
  11月9日
  日军占领闸北的消息传来时,顾安正在程公馆的书房里写信。
  他写得很冷静,字迹工整,措辞克制——
  “程伯父、伯母:
  添锦殉国,10月11日于闸北。
  他走得很干脆,没受太多苦。临行前,仍念着您二老和林烬。”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林烬还活着,但已不成人形。”
  信纸被折好,塞进信封,和另一封寄往香港的信放在一起——那是给秦逸兴和李阿曼的,只简单写了几个字:
  “平安,勿念。”
  程公馆的卧室里,林烬蜷缩在程添锦的床上。
  床单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墨香,是程添锦常写的钢笔水味道。林烬把脸埋进枕头,呼吸沉重,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气息都吸进肺里。
  门外,顾安轻轻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他推门进去,看到林烬像具尸体一样蜷着,手里死死攥着怀表,指节泛白。
  顾安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把一杯热茶放在床头。
  茶是程添锦常喝的碧螺春,热气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里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
  林烬没动。
  顾安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只是低声道:
  “活着的人,还得活。”
  说完,他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林烬一个人,和那杯渐渐冷掉的茶。
  窗外,日军的太阳旗在闸北高高飘扬。
  而租界的霓虹灯,依旧没心没肺地亮着。
  月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漏进来,像一道苍白的刀痕,割在卧室的地板上。
  林烬赤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的碎片上
  这里,是程添锦吻他的地方,就在那扇雕花屏风旁,他的后背抵着檀木框,被那人用《牡丹亭》里的词句哄得耳根发烫;
  这里,是他们成亲地方,红烛高烧;
  这里,是程添锦用烧红的铜丝在他无名指烙下戒痕,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想和你...有个凭记……”
  而现在,红烛燃尽了,铜丝锈了,屏风上的雕花蒙了灰。
  他走到床前,指尖拂过床单上细微的褶皱——程添锦总爱在睡前看书,看到兴处会无意识地用手指捻页角,把丝绸床单揉出细小的纹路。
  林烬曾无数次在深夜醒来,借着月光看那人专注的侧脸,看他镜片后微蹙的眉,看他翻页时腕骨凸起的弧度。
  如今枕头上还留着几根黑发,是程添锦最后宿在这里时落的。林烬捏起一根,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一缕将熄未熄的烟。
  “你知道我书房第三个抽屉里有什么吗?”
  林烬拉开抽屉,补丁竹布衫静卧着,林时初临的《兰亭序》边角微卷,秦家姆妈的鞋样子泛了黄,从顾安那儿顺来的钞票边角已磨得发毛
  一件件都是旧时光,偏如今只剩它们,在抽屉里整齐地,压着满室空寂。
  书桌的玻璃瓶里,插着早已干枯的玫瑰。是去年程添锦从法国领事馆晚宴上带回来的,他说洋人讲究这个,约会该有鲜花。
  林烬当时笑他酸,却悄悄把凋谢的花瓣收进《楚辞》里当书签。
  现在那本《楚辞》还摊在床头,停在《九歌少司命》那一页,程添锦用钢笔在「悲莫悲兮生别离」下面划了道线,墨迹力透纸背。
  林烬突然抓起玻璃瓶砸向墙壁。
  「哗啦——」
  干枯的花瓣混着碎玻璃迸溅开来,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他踉跄着跪在碎片里,掌心被割出血也浑然不觉。原来最痛的不是枪炮贯穿血肉,而是这些细碎的、无所不在的痕迹——
  浴室里并排的牙刷,一支已经落了灰;
  衣柜里熨好的长衫,再没人会穿;
  书桌上未完的教案,钢笔还搁在「天下兴亡」四个字上,墨汁早已干涸。
  最刺眼的是镜台上并排放着的两个茶盏,白瓷底上烧着并蒂莲——是他们成亲那日,程添锦特意从库房找出来的古物。
  如今一只盏沿还沾着淡淡茶渍,是那人最后一杯未喝完的碧螺春。
  林烬把沾血的掌心按在镜面上,看着镜中憔悴的鬼影。
  恍惚间,身后似乎有人伸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轻笑:「林老师近日功课荒疏,该罚抄《上邪》了……」
  他猛地回头。
  月光空空荡荡地铺了满地,只有窗帘被夜风轻轻掀起,像谁离去时翻飞的衣角。
  窗外突然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和着远处舞厅缥缈的爵士乐。林烬这才惊觉,原来租界的夜生活还在继续,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欢笑,在拥吻,在计划明天。
  只有这栋公馆的时间停滞了。停滞在程添锦最后一次离开这家时的清晨——
  他替他系好领扣,吻他眼尾的泪痣,说晚上带蟹粉小笼回来。
  骗子。
  林烬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把平安扣死死按在心口。白玉吸了体温,渐渐变得温热,仿佛那个人最后一点气息,正透过这枚染血的玉,渗进他支离破碎的魂魄里。
  1937年11月上海租界程公馆
  寒风从窗缝灌进来,卷着黄浦江的潮气,将书桌上的信纸吹得簌簌作响。
  林烬坐在阴影里,指尖的烟已经燃尽,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他盯着地上那封来信,信封上的字迹依旧锋利如刀,仿佛能割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不敢碰。
  他怕拆开来,会看到程父程母的质问——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门被猛地踹开,张冠清大步走进来,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你他妈还要在这烂多久?!”
  林烬被他拽得踉跄,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凌乱,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像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躯壳。
  杜老跟在后面,手里拄着拐杖,苍老的声音低沉:“南京要开战了,日军已经逼近,国民政府迁都重庆。”
  顾安站在门口,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沉默地走过来,将信捡起丢在林烬面前——信封上是程父工整的毛笔字。
  林烬的指尖颤了一下,猛地别过脸。
  “不敢看?”张冠清冷笑,一把抓起信硬塞进他手里,“程添锦死了,你连他父母都不敢面对?懦夫!”
  信纸在掌心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炭。
  林烬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勇气拆开。
  顾安盯着他,忽然开口:“程伯父伯母没有怪你。”
  林烬猛地抬头。
  “他们只问了一句话——”顾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烬的心脏,“‘添锦走的时候,痛苦吗?’”
  林烬的呼吸骤然停滞。
  下一秒,他猛地弯腰,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哽咽。
  张冠清别过脸,杜老叹了口气,顾安却只是沉默地站着,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蜷缩在地上,肩膀颤抖得像风中枯叶。
  窗外,难民涌入租界的哭喊声隐约传来,日军的飞机在远处轰鸣。
  而在这栋寂静的公馆里,林烬终于颤抖着拆开了那封信——
  “林烬吾儿:
  添锦殉国,死得其所。
  吾与汝母,唯愿知他临终可还安详,可还念着家国,可还……念着你。”
  信纸飘落在地,林烬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在程父工整的字迹上晕开一片潮湿。
  张冠清一把将他拽起来:“哭够了?哭够了就他妈站起来!”
  顾安捡起信,轻轻折好,塞回林烬手中:“程添锦死了,但你还活着。”
  杜老拄着拐杖,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活着的人,得替死了的人把路走下去。”
  林烬站在原地,掌心死死攥着那封信,指节泛青。
  窗外,日军的太阳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租界的钟声,依旧在正午准时敲响。
  ——
  壁炉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在顾安的侧脸上。他靠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缭绕,像一缕散不去的魂。
  林烬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两封信——一封来自左南萧,一封来自宣雨青。
  他盯着信封上的字迹看了很久,最终先拆开了左南萧的信。
  「林烬:
  惊闻添锦殉国,痛彻心扉。忆昔闸北夜校,他执卷讲《满江红》,你我笑他迂腐,而今竟成谶语。
  北平沦陷时,我曾见满城血火,挚友同窗,半数已成黄土。每思及此,恨不能提枪上阵,与敌同归于尽。然革命尚未成功,吾辈岂能轻言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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