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他在满地狼藉中站了许久,最后弯下身子,扛起唯一伤害留着“全尸”的付谨之,哼着家乡小调,缓缓往庄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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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谨之伤得很重,醒来时,眼、耳、口、鼻处皆往外淌血,似乎不能视物,也不敢相信自己仍旧活在世上,缓慢地抬手向外摸索。
  一块冰冷的硬物被塞到他掌心。
  付谨之一点点抬起头,朝别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睡得如何?”
  付谨之嗓音极哑,像是暴晒过又撕裂的河床:“朝……别?”
  他嗓音太轻,朝别侧过耳朵,辨认好一会,才应道。
  “是我。”
  付谨之要挣扎起身,却又无力,只得向着声音方向膝行几步,慌乱求助,“父亲,母亲,大典,朝别,快去救……”
  最后一刻的记忆倏然回笼,便又怔怔后退,颤声错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掌心覆上他手背,让付谨之清晰感受到手中物件存在。
  付谨之匆乱地去摩挲那件硬物,只一下,便清晰辨认出那是朝别小时曾赠予他的骨坠,重重呛咳数声,吐出一大口血沫。
  “是你,是你……”付谨之睁着茫茫然地双眼,去寻找朝别方向,“你,你来找我了……”
  “后悔吗?”朝别掌心移上脸颊,逼着已然无法视物的付谨之仰起脸面对自己,“我的家人,也是这样死的。”
  朝别话语听不出感情,指腹摩挲着付谨之脸上渗血的伤口,“如果不让你也亲身体会一下这种感觉,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死……了?”
  “死了,”朝别道,“没有一个活口,你们流云山庄杀的。”
  付谨之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很快,意识到什么,艰难地撑着身体,凭借声音来处,一点点摸索着爬到朝别脚边,额头重重嗑在靴面上。
  “是我,是我对你不住……”付谨之鬓发散乱,因着血液沾黏干涸,整张脸极为狼狈可怖,早已没了从前清秀雅俊模样,“可为什么,你不早一点说,我可以,我可以补偿你的……”
  “补偿?”朝别笑了一声,“要给我什么,金银钱财,还是名声地位?我这十几年,你轻轻补偿二字,就能抹平一切吗?”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无可挽回,可这些年,我将你当做至亲对待,”他声音变得细小,近乎无措地喃喃,“我父亲,也将你不薄……”
  “闭嘴!”朝别忽而暴怒,抓起付谨之头发,将他连同脑袋一起拽扯起,声色俱厉地质问,“你怎么还敢再提到付成海?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猪狗不如的爹商议什么吗?”
  他咬牙切齿,心口一阵热血兀地上涌:“你不仅背叛我,你爹也嫌弃我,只因为一个宗门施压就将我随意交出去。那三日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他们用鞭子抽打我,种种手段折磨我,更是骂我如犬豕彘猪,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甚至还想要我性命……我将你当好友,你将我当什么,一个仆人,随手丢弃之物?还是一条狗?!”
  越说便更为愤然,将他发丝重重一甩,推倒在地,付谨之咳嗽数声,鲜血从五窍而出,蜷起身子在地上发颤。
  “朝别……”付谨之撑着身体,低低唤了他一声。
  “闭嘴,闭嘴!不要再叫我!”
  朝别猛地踢了一脚桌子,不愿再看他一眼,他背过身,闭上双眼,心中愤意难平,双拳掐入掌中,痛楚同样蔓延至心口。
  他冷冷开口:“我不会杀你,你就这样活在世上,感受和我一样的痛苦吧。”
  良久,屋中陷入沉默。
  随后,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付谨之重复着这几句话,不知是对家人,还是对朝别。
  一遍又一遍。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
  朝别依旧没有回头,他手掌握得发痛,青筋迸在小臂上,仿佛屏着那口终于大仇得报的气,终于畅快,终于称心如意。
  直到声音渐小,消失不见。
  屋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静得能听见屋外风吹叶动之声,窸窸窣窣,混杂几声断续鸟鸣。
  朝别讽刺笑了一声,转过头,脸色骤变。
  柔软的衣物铺落在地面,蜷成一团雪似的白,尚带着斑斑点点的红。
  付谨之就这般平静倒在地上,眼,鼻中的血已经不再流淌,整个人如同死物没有一丝半点生机。
  不知为何,朝别去探他脉搏的手臂有些颤抖。
  指下平静的柔软的皮肉昭示着再真切无误的信息——这具身体连同元神,早就被付谨之自曝毁去,一切空空如也,如今剩下的,也不过一具空荡荡的肉身。
  “起来!说话!”朝别再一次气愤,抓起他头发,面色狰狞地瞪着付谨之,“别在我面前装!”
  对方没有反应,掌下触感的脑袋与身体就像一个柔软的沙袋,轻易能在掌中晃动。
  隔了很久,朝别眨了眨眼睛,才确认付谨之真的死了。